口述人:黃謙,壯族,1977年出生,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武鳴區慶樂村人。2001年退伍返鄉務農,2014年至今任村黨總支書記、村委會主任。2021年1月,被評為全國退役軍人服務中心(站)“百名優秀主任(站長)”。同年2月被授予“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稱號。
訪談組:黃 珊 胡穎廉 王政壹 李苗苗 楊大志
日期:2021年4月18日、2024年10月10日
地點:廣西南寧武鳴區慶樂村村委會
進京領大獎
我老家就是慶樂村的,我以前當過兵,在部隊待了六年,因為傷病辦了退役。2008年,我回到家鄉慶樂村,在村委會做了一名普通工作人員,從事基層服務工作。2014年,我當選為村黨支部書記,成為一名“兵支書”。
2021年2月10日,我們(南寧武鳴)區扶貧辦的一位同志給我打電話,通知我說,我得了一個大獎,被評為“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了,他祝賀我,說這個是區里的光榮,還叮囑我近期就不要外出了,還會有相關的安排。這個電話讓我很高興,雖然當時我不知道這個獎具體的含義是什么,但我知道這是一個全國性的大獎,是對我們村脫貧攻堅工作的一個巨大的肯定。過了十多天,到了21日,區扶貧辦又給我打來電話,通知我去南寧市區集合。我到了才知道,整個自治區的獲獎個人和單位代表都統一住在荔園山莊,準備23日去北京參加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得知這個消息,我們每個人都打心底里開心。
23日我們到了北京。接待我們的同志說習近平總書記要和我們合影,還要給我們頒獎。得知這些安排,我更是激動得不得了,連續兩晚都沒有睡好。25日,我一大早就起來,穿上我們壯族的服裝。和我一起來領獎的馬山縣加方鄉龍開村第一書記毛鑫是瑤族的,她也穿上了瑤族服裝。早上7點多吃完早飯,一輛客車把我們接到人民大會堂。后面有位同志見我們穿得單薄,就問“你們冷不冷?”毛鑫書記穿的瑤族衣服比較短,她說,“不冷!我們馬上要見總書記了,心里熱乎!”我也只穿了一件長袖衫,但心情和毛鑫一樣,激動得像燃燒了一團火,顧不上冷。
我們被帶到一個大廳,準備照相。那個廳特別大,比縣里的籃球館都大幾倍。大廳里已經擺好了一排椅子,后面是大架子,一共7排,上面貼著號碼和名字,我們按照自己的號碼和名字找到位置站好。
10點左右,習近平總書記走進來了,他不停地朝我們揮手致意。大家都很激動,不約而同地鼓掌,大聲喊“總書記好,總書記好!”總書記坐定之后,大廳鴉雀無聲,攝影師為大家拍照留念,我就站在總書記的正后面第四個人的位置。
接下來,就排隊到人民大會堂開表彰大會。我們柳州市融水苗族自治縣江門村楊寧書記代表廣西少數民族村書記上臺接受總書記頒發褒獎。會后,我問楊寧,你領獎時跟總書記說了啥?楊寧說走上去后,她對總書記說:“感謝習總書記對我們少數民族的關心,讓我這個村書記還能來到北京領獎!歡迎習總書記來廣西視察工作。”總書記回應說:“廣西我會去的。”后來總書記作報告,他講話時,聲音洪亮,鏗鏘有力,我全神貫注,屏住呼吸認真地聽,生怕漏過一個字。從北京回到村里,大家都來迎接我,問我見到總書記的情形,覺得我是村里的驕傲,還邀來我的父母,給我們拍了一張合影。
村里來了第一書記
這個獎章不大,證書也不重,但是捧在手里卻覺得沉甸甸的,因為其中凝聚了太多人的心血,是所有人合力脫貧的象征!我剛剛入伍的時候,身體素質好,每次5公里長跑訓練,我總是沖在最前面,甩開隊伍幾百米的距離,拿下第一名。可我們的指導員卻批評說,你自己拿第一是沒有用的,部隊是一個團體是一個家庭,要大家都拿到勝利才是真的勝利。這句話一直影響著我,讓我一直在思考,村里上下是一個團體,怎么樣才能提高集體收入,讓家家戶戶都能過上好日子。所以每次看到這個獎章,我就想起脫貧攻堅的戰友,有我們村的第一書記,有駐村工作隊員,還有幫扶我們村的各級領導和各個單位。我首先想到的是駐村第一書記劉思平。他是南寧市國防動員辦公室的干部,是2015年10月9日來我們村的。說實在的,他來之前我都不知道啥是第一書記。
那天一早,劉書記背著一個大包就來了。我還覺得奇怪,領導來村里咋還帶個大包。他說:“我以后吃住都在村里,幫咱們村一起脫貧。”這種情況以前真沒有。村里也沒旅館、民宿之類的,我就說:“你就住在我家里吧。”劉書記說:“那不行,駐村書記不能住在村民家里。”可是除了村民家,村里還真沒有能住人的地方了。我們村委會的辦公室都用來辦公、辦事,滿滿當當的,沒有一間空房。村里開村民代表大會或者黨員開大會的時候,人比較多,辦公室坐不下,我們就在一個舊棚子下面開會,“冬冷夏熱”。
想來想去,我想起來村東頭有一個廢棄的敬老院,算是村里的集體資產,劉書記可以住在那里。但是那個地方已經廢棄很久了,不能住人,就是一間破屋子。見我猶豫不決,他拿起大包就說:“沒問題!就住這里!”到了敬老院,我一下子就后悔了,覺得不該領人家來:里面雜草叢生,蚊子亂飛,樹長得特別高,把院子遮蓋得根本見不到陽光,還有一只老鼠從腳下嗖一下竄過去。房門是半開著的,已經嚴重變形了,鎖也壞掉了,窗戶上一塊玻璃也沒有。我不好意思地說:“劉書記,我們沒想到您需要住在村里,之前沒準備好。我也是有段時間沒來這里看了,這條件實在太差,要不您還是先在我家里住下,等我們把這個院子收拾好了,你再住進來!”他說:“沒事,院子好收拾,我先把行李放在屋里。”他把包放下,讓我找來鐮刀,就開始割院子里的草,我趕緊叫村里來幾個人,大家趕忙幫著一起割草、平整院子,打掃屋里屋外的衛生。
忙了一上午,總算安頓下來了。劉書記打開了他的行李包,好家伙,真齊全!被褥、鍋、碗,連煤氣罐都帶來了。看來,他真是有備而來的。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我說:“去我家吃吧,家常菜。”他說:“看我帶的這些家伙什,得把它們用起來。咱們就在這里吃,開伙做飯,我先去買點菜。”我拗不過他,就帶著他去村里的菜市買了點菜,從我家里拿了一些飯,在那間舊房子里吃了一頓午飯。
我們邊吃邊聊。劉書記說,他是一名轉業軍人,國家打響了脫貧攻堅戰,需要駐村第一書記,他就報名了。我說:“我們村特別窮,窮了這么多年了,能改變嗎?”劉書記拍著我的肩膀說:“困難是有的,但總是要解決的。咱們一起加油干,肯定沒問題!”從那時起,廢棄的敬老院有了煙火氣。我心里也開始燃起了希望,逐步有了向貧困開戰的信心和決心。
吃完午飯,劉書記就拉著我到村里各處看,問村里的各種情況。我一開始覺得,他也就住一天兩天的,檢查一下情況,回去寫個報告就完事了吧。沒想到,他在我們村一住就是兩年多,而且很少回家。
劉書記詳細了解了我們村的情況,覺得脫貧的當務之急是修路。確實是這樣,我們村有1436戶、4560人,耕地面積36850畝,地還是很多的。但脫貧攻堅之前,全村有19656畝耕地進行了土地流轉,剩余土地主要還是傳統農業發展模式。全村貧困人口有265戶共877人,當時是我們太平鎮人口最多的貧困村。村民主要經濟來源是土地流轉,外出務工,種植柑橘、香蕉、甘蔗等。
村民種的東西好不容易有了好收成,還要“看天看地”才能換成錢。什么叫“看天看地”?“看天”是看天氣,“看地”是看路況,從村里到田里的路是泥巴路,坑坑洼洼的,大車進不來,只能靠三輪車一車一車地往外拉。遇上雨天,人出去都困難,更別說往外運農產品了。記得有一年,我家種了10畝西瓜,趕上幾天的大雨,運不出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西瓜爛在地里。錢沒賺到,還賠了不少人工、肥料、種苗的錢,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會發生,大家都很心疼,卻沒有辦法。
我也和劉書記說了以前修路遇到的困難:“之前國家出大頭,剩下的村里自籌,每人只要出15塊錢。但是村民不愿意掏這15塊錢,就沒修成。”劉書記很堅決地說:“現在政策不一樣了,不用村里出錢了,國家給出錢修路。”于是,他帶著我們到各部門跑了一個多月,終于把修路的錢申請下來了。在修路的同時,劉書記還幫我們申請了扶貧車間,幫忙找企業、引資金。到外面跑的時候,沒有車不方便,他就把自己家的車開過來,拉著我跑民政局、財政局、交通局、扶貧辦,還跑了很多家企業。
跟著劉書記我學了不少。劉書記還保留著在部隊的好習慣,每天把院子和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的。他對我說:“黃書記,咱們把村里打掃干凈,把污水溝修一下,怎么樣?”我說:“你這樣幫我們村,我們自己也要行動起來。”我跟村民們說:“劉書記來幫咱們村脫貧,咱得積極點兒,可不能拖后腿啊。”我就帶著幾位村干部,組織村民把村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看起來舒服多了。
記得有一次入戶走訪貧困戶,我們走訪幸福屯,走到一組村民黃炳會家里。他是個五保戶,還有點精神方面的問題。我們去的時候,大冷的冬天,他只穿了一個白襯衫,冷得發抖,劉書記看到后馬上脫下自己剛買的新羽絨服給他穿上。我們走進他家,臥室只看到有一床又爛又薄的被子,第二天劉書記馬上買了一個新被子送給他。
兩年多的時間里,劉書記在我們村一刻也沒閑著過。吃完飯就在村里到處看、到處測量,幫我們想辦法。我們壯族百姓喜歡唱山歌,可是村里的戲臺又破又爛,他就幫我們改造戲臺;村里的籃球場長滿了荒草,他就幫忙整修、改造。村委會沒有辦公室,劉書記就到處申請資金、找幫扶單位,后來鎮上撥了些錢,幫扶單位也出了些錢,總算把我們的辦公室建起來了。有了這個辦公樓,村里開會方便多了。辦公室總共建有二層,第一層有兩間,左邊那間是小會議室,右邊那間是扶貧作戰室,第二層是一間大的黨員活動室,這就幫助結束了我們村在破鐵棚底下開會的歷史。另外,南寧市國動辦請來愛心企業在村里的戶外健身活動廣場建成了兩層的小樓,辦起了文化活動室、讀書室,幫助村民提高文化和豐富娛樂活動。眾人拾柴火焰高,縣人大給我們幫扶,安裝了空調;縣教育局買了復印機、電腦等辦公設備;市國動辦請來愛心企業捐贈辦公用的凳子、桌子。
從零起步的集體經濟
劉書記為我們村發展集體經濟做了很多實事。有一天,劉書記跟我聊天:“黃書記,咱們村里集體經濟有多少錢?”我如實說:“一毛錢也沒有,我們村就是一個‘空殼村’!之前村里開會,要給每個隊長付20塊錢的誤工補助,村里都付不起,還要等鎮上批下來錢,才能開會。”他聽了很著急,又接著問:“如果不出去打工,村民在家門口能掙錢嗎?”我說:“只能靠種地,收入不高,也不穩定,搞不好還賠錢。”他說:“這可不行啊。現在,咱們村外表看起來挺好,但是,要想從內到外都好,要想讓村民過上好日子,還得發展產業。”
第二天一大早,劉書記就開上他的車出去了。我知道,他肯定又出去想辦法了。在他的帶動下,慢慢地,我們也摸索了幾條路子,讓村里有了產業,村集體經濟也“鼓起了腰包”。
先說說種沃柑的事。在劉書記的幫助下,我們從扶貧辦申請了35萬元,成立了福園種植專業合作社,組織貧困戶種植沃柑。剛開始,村民不相信種沃柑能賺錢,都不愿意干。我就帶著村民們去一個老板那里考察,那個老板租了2000畝地,專門種沃柑。沃柑產量高、口感好、賣價高,比我們村之前種的砂糖橘、馬水橘好多了。見別人種沃柑賺了錢,去考察的幾個貧困戶動心了。剛開始,有4個貧困戶加入合作社,我們在村里搞了一塊地做示范基地,用扶貧辦給的資金買了有機肥、樹苗、農藥,發給貧困戶,還請來專家培訓、指導。有了技術,沃柑產量很高,賣價也不錯,每畝能收6000元到1萬元。貧困戶甩掉了貧困的帽子,積極性更高了。后來,越來越多的農戶加入了這個合作社,全村72戶貧困戶參與種植,沃柑種植面積達到了2萬畝。
種出來后,怎么變成錢?我們就向上級申請資金,成立武鳴沃柑直播電商運營中心,我們邀請網絡達人到村里來,讓他們教村民怎么拍攝剪輯短視頻、進行直播帶貨要注意些什么等,幫助農戶順利搭上電商直播的“快車”。目前,慶樂村辦起了18個帶貨直播間,通過電商銷售沃柑等農產品,助力鄉村振興“加速跑”。
我們看到中間商收果回來后,還要洗果、打包、進冷庫,運送到武鳴,或者到雙橋。我們就想到,這錢不如我們村來賺,我們也搞一個洗果廠。我和駐村工作隊很快在村里找到了一塊面積大約10畝的閑置地,再找到村里經濟能人合作,讓村委會以入股的形式,建起了武鳴的第一個洗果廠。就這樣,真正的沃柑產業誕生了。第一年業績出來,村委會拿到了24萬多元的分紅加土地租金,最重要的是,洗果廠可以為當地解決近200名村民工作的問題,獲得不低的工資收入。每年都收600噸到1000噸果,村民干活是計件、計時的。我記得去年我去翻了一下賬目,翻了一下他們計件工的,有兩公婆(廣西南寧方言,指兩夫妻)一個月都有3萬塊錢收入啦。進洗果廠的,只要你勤快不懶,這段時間幫果園基地去剪果、除草還有施肥噴藥,整一年都有收入。基本上有這個沃柑以后,村民工作半年都夠家用了。
我們還辦起了扶貧車間。村委會后面有1500平方米的空地,是一個舊的養豬場。我們把這片地整修好,建了一個大棚,引進了廣西同勝家居用品有限公司進駐扶貧車間。村民去廠里工作,計件算工資,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可以干完農活再去掙點工資。這有效解決了農村留守在家的婦女和老人的就業難題,前前后后共吸納村民35人就業,其中建檔立卡貧困家庭勞動力10人,月工資在1500元以上。村里嘗到了甜頭,干勁更足了,在上級的幫助下建成了果蔬冷庫、村級榨油坊、果筐廠等。我們把這些廠子交給老板運營,老板每年給村里交一些租金,村民去廠子里務工掙錢。在各產業項目的帶動下,我們的村集體經濟收入實現零的突破,其中2020年收入25萬元,貧困戶也通過參與分享產業鏈增值受益,實現比較穩定的脫貧。
生命定格在扶貧一線
第一書記來了一年之后,駐村工作隊也來了。我們這次就有準備了,安排他們和第一書記住在敬老院的院子里,房間和院子的條件都好些了。駐村工作隊的隊員們為我們村做了很多事情,在村里的口碑都非常好,連續幾年考核都是優秀。其中,讓所有村民都難忘的一位是楊醫生。
楊醫生的名字叫楊松格,是我們武鳴區更昌醫院皮膚科的醫生,更昌醫院是我們南寧市首家公立二級皮膚病醫院。他是2017年來我們村駐村的。楊醫生在我們村里待的時間不長,但好事做了一籮筐,村里男女老少都為他豎大拇指。他干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嗎?沒有!但他在駐村期間干了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但這么多小事連在一起,又不是普通人能干得了、愿意干的。
比如說,他是醫生,他就經常幫貧困戶看病,貧困戶拿不出錢,他就自己掏腰包。有一次,我們村干部清理污水溝,有人在污水里面站久了,染上了皮膚病,他就自己掏錢拿藥,給大家治病。我們給他錢,他死活都不要。
我們村里有一個五保戶叫黃仁勇,親人都不在了,楊醫生就主動承擔起照顧黃仁勇的責任,帶他去醫院看病,還幫他干農活、打掃衛生、洗衣服、做飯,把院子整理得干干凈凈的。逢年過節的時候,楊醫生就買肉買菜送過去,把五保戶當成親人一樣,住院都去看望、陪護。黃仁勇見人就說:“都說我是苦命人,沒想到這輩子還能享上福!”
我們村里還有一個人,我就不說他的名字了,不好看。他在2015年精準識別的時候被定為貧困戶,那時他有40多歲了,好吃懶做,愛喝酒、賭博,父母也過世了,兩個弟弟成家了。一句話,沒人管他了。他住在父母留下來的兩間房子里,房子是70年代建的,到現在50年了,房梁都腐爛掉了,墻也裂開了,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外面連個院墻也沒有。我們村干部三天兩頭去找他,但說什么都沒用。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啊,經常喝得醉醺醺的,往床上一躺就睡,還說自己過得賽神仙,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心里苦。楊醫生說,這個人就由他來做思想工作。后來,楊醫生就經常買酒買肉,到對方家里去,做完飯,把酒一倒,倆人邊喝邊聊,開導他。有幾次聊天,我也在現場,楊醫生沒有說什么大話,都是發自肺腑的,但特別讓人感動。一些話可能也說到他心坎里去了。慢慢地,他開始找活干,先找了一個殺豬的活兒,干半天活,休息半天。干了一陣子,賺了一些錢,挺開心的,有錢買酒買肉了。楊醫生又鼓勵他養豬,養一頭豬,政府能補貼500元左右。他有了勁頭,就養起豬來,承包魚塘養魚。他買豬的時候,還請楊醫生幫他拉豬崽、拉飼料,殺豬的時候,也喊楊醫生去幫忙。慢慢地,他賺到了錢,也建上了新房,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信心。
本來,工作隊隊員滿一年就可以回去了,但是楊醫生沒有回去,他給單位打了報告,說要繼續駐村幫扶,單位也同意了。他特別熱心,經常開著自己家的車送村民去城里看病,還經常給貧困戶送油、米、菜之類的。村民找他干活,楊醫生都是沖在前面,帶頭干。村民和他的關系特別好,過節、喝喜酒,都要喊他過去坐坐。可是,誰也沒想到,這么好的一個人會出事。
記得是一個周末,我見他臉色蠟黃,眼睛也是黃的,就問他:“楊醫生,你是不是生病了?”他說:“沒事,可能這段時間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當時正是脫貧攻堅驗收的關鍵時期,他跟著我們一家一戶跑,還要填表、整理材料,經常熬夜,我以為他就是累的,也就沒放在心上。又過了一兩個月,我才發現不對勁啊,他又黃又瘦,飯也吃得不多,和平時不太一樣。我就說:“你去體檢了嗎?感覺你最近身體不太好。”楊醫生說:“檢查了,是膽囊炎。正在吃中藥,吃完就好了。”我信以為真,就讓他回去休息一下。他說:“村里這么忙,還有那么多活兒,我自己回去也是休息。和你們在一起,有說有笑,我還能干點活兒,不累。”見他這么堅持,我也就沒再說什么。直到后來,楊醫生在村里干活的時候暈倒了,我們才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就去找了他們醫院的院長。院長也不了解病情,就找來給楊醫生體檢的大夫,這才知道他是肺癌晚期。那位大夫哭著說:“他不讓我告訴大家。”就這樣,他們單位的領導硬是把他叫了回去,讓他入院治療。
楊醫生走的那天,村里人都來了,幫他搬東西,他依依不舍地跟大家握手告別,說以后還要來村里看大家。聽到楊醫生住院的消息,村里人都要去看他。我說,楊醫生需要休息,咱們去幾個村民代表就可以了。我和村干部都去了,幾個村民代表也都去了。楊醫生還不停地詢問村里的情況,還說特別想村里的人。
那次之后,只要我去武鳴區里,都會去醫院看楊醫生,給他說說村里的情況,讓他放心。過了沒多久,醫院打電話通知我說楊醫生過世了。當時我愣了半天也沒緩過來神,眼淚啪嗒啪嗒地就掉下來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村里人的時候,不少人都哭了,說:“這么好的人,咋就沒了呢?”是啊,這么好的一個人,把他生命最后的寶貴時光都留給了我們村!
思路通,路路通
脫貧時遇到的困難和挑戰很多,形成合力最重要。所以除了扶貧工作隊,我和村里的一些干部也做了一些工作。我在部隊生活的時間比較長,在部隊里面,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在村里面當書記,要么就做好,要么就不做。所以我們工作起來也要有章法。要說在我們做的這些事中哪個最難?我覺得是做村民的思想工作。有的村民特別倔,認死理,需要花費很大的功夫。
記得村里修路的時候,原來的路特別窄,新路需要拓寬。這就占到了路兩邊農戶家的田地,大部分人都是理解和支持的,但有一個婦女不同意。她反應很激烈,直接跑到我家里來吵來鬧。我對她說:“這里是我家,家里有老人、有孩子,有什么事情去村委會說,或者去你家說。”她就罵罵咧咧地回家了。我到小賣部買了兩包煙、一瓶酒,去她家里做工作。當時,她老公正好在家。我就說:“老哥,今天到你家里來,我就是來做客的,這里有兩包煙、一瓶酒,算老弟給老哥先賠個不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到位。”她老公不好意思了,跟我客氣了幾句。我見情況緩和了,趕緊接著說:“老哥,國家現在有好政策,給咱們村修路,這是利民工程,造福的是子子孫孫,咱們辛苦努力一輩子,不就是希望下一代過得更好嗎?咱們村這么多年因為這條破路吃的苦還不多嗎?如果因為你家不同意,這路修不成,村里人怎么看?”她老公一聽,趕緊說:“是我老婆不懂事,不該去你家鬧。”我說:“去我家鬧沒關系,耽誤了咱們村的路,全村人都不答應啊。占你家幾十公分地頭,你就少收半袋米而已,多賣一筐水果就賺回來了!”做了好幾次工作,他們兩口子終于服氣了,同意修路了。現在,我們村的路修到了田間地頭,汽車可以直接開過來,農產品從地里就直接裝車,再也不愁運輸了。修完路之后,我去地里收水稻,這夫婦倆開著三輪車從我后面走過去。我喊他們:“路修好了,你家都能開著三輪車來收水稻嘍!”他們停下車說:“黃書記,這路多寬敞、多平坦,我們得謝謝你!”
還有,村里為了發展產業,引進來一個衣架廠。剛開始的時候,我給衣架廠承諾,能招來30個工人。衣架廠要修補,使用的原子灰都是水溶油性的,雖然有一些氣味,但都符合國家環保標準,沒有毒性。但有的村民非要說,原子灰有味道、有毒,是害人的,死活不來做工。結果,一兩個禮拜過去了,只招來8個工人。我急得夠嗆,實在沒辦法,只能先動員我父母去做工,示范引領一下,也給大家吃顆定心丸。一個月下來,我爸在衣架廠掙了2200塊錢,而我當時一個月工資才2000塊錢。見到掙了錢,再加上我苦口婆心的勸說,才有人到廠里來做工,總算讓廠子正常運轉起來了。這個衣架廠優先錄用建檔立卡貧困戶和留守婦女,通過務工收益、生產收益等方式帶動農戶就業20多人,其中建檔立卡貧困戶8人,月工資可達到2000元至3000元。衣架制作技術通過簡單培訓就可上手,深受留守婦女、老年人的歡迎。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牙齒都掉光了,兒女生活條件都不太好,就不舍得花錢鑲牙,通過自己在工廠做工,賺到了錢,終于花了2000多塊錢鑲了牙,吃飯方便多了。以前他不敢笑,現在見人就笑。
村里的事情這么多,光靠我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我是支部的領頭人,要想著法子把黨員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激發每名黨員活力。在規范組織生活、建立村述職評議等制度的基礎上,我把全村劃分為7個屯級支部,建立起“村、組、戶”三級網格體系,使村級黨建工作、信訪維穩、文明創建等工作可以迅速傳達部署,村民的意見建議可以及時地收集和處理,不僅增強了屯級支部內黨員的責任意識,也讓村民足不出戶就可以反映個人的訴求。最近幾年,我們把3名帶領群眾致富的先進分子吸納到黨組織中。他們積極發揮黨員的帶頭作用,把村民都帶動起來了,解決了很多問題。現在,全村的力量都凝聚起來了,要做什么事情,村民都很支持,搶著沖在前面。
人一富,精神足
風雨之后見彩虹。脫貧攻堅之前,我們村的路是坑坑洼洼的,晚上黑咕隆咚的,沒有姑娘愿意嫁進來。有能力的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各家情況都差不多,都比較窮。村里流行一句口頭語:“吃光用光,身體健康。”村民收入低,夠吃夠喝,沒有積蓄,就自嘲地編了這句話。我們村人口比較多,住得也集中,留守在村里的村民沒事做,吃完飯就打麻將,吃吃喝喝,勞動的積極性不高,安于貧困。
現在不一樣了,大家精氣神很足。很多村民家建了樓房,里面裝修得也很好,基本家家戶戶都買了小汽車,村里人比著誰家的日子更好過。以前村民閑談都是柴米油鹽,現在脫貧后村民富裕了,關心的事是哪家的小孩考取了重點高中,考上了大學,還有哪家賣沃柑建起了別墅……見了我就問:“黃書記,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做什么可以多賺錢?”大家積極性特別高。
大河有水小河滿,村里有了集體經濟,就給安上了路燈,修了廣場,村民吃過晚飯就出來跳跳舞、唱唱歌,特別熱鬧。我們村壯族人口多,愛唱山歌,村民自發組織了一個文藝隊,經常自編自演節目。脫貧之后,我們村的一位80多歲的老黨員黃必昌編了一個壯語三句半:黨中央英明,總書記帶路,給農家致富,擁護。劉思平書記,來到慶樂村,功勞沒埋沒,巖脖(廣西南寧方言,意思是“大家評價滿意”)。村主任黃謙,提攻堅工作,就村委合作,掌舵。到處花果山,那十萬九千,養五千人口,正斗(廣西南寧方言,意思是“真真實實的”)。
脫貧之后,我們村越來越紅火,好多村都來我們這里學習,姑娘也愿意嫁到我們村了。村民都挺自豪,一有人來村里考察,他們就高興地說:“今天又有人來咱們村學習了!”村里富起來了,村民的要求更高了,要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比如,村民買了車,尤其是過節的時候,來村里走親戚的車也多了。之前我們修的水泥路是3.5米寬的,現在顯得太窄了,兩個轎車都不能會車,經常堵車,還容易鬧矛盾。村民為此給我提意見說:“黃書記,村里的路修那么窄,都是你的錯。”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反問他們:“修路的時候,你們都不愿意讓出自己的地,現在又嫌路太窄,真是忘性大啊!”他們說:“不管怎么樣,這路就是太窄了,你是書記,你就要負責給加寬。”
后面我就按照群眾的意見叫各個村民小組長回去開村民代表會,讓村民參與進來,動員村民自動讓出自家的土地,減少修路的糾紛,最后很順利地把村口到村委的路左右兩邊各拓寬0.75米。如今進村的路寬了,大家也滿意了。
我還帶著村干部、村民代表去別的地方考察。大家看到別的村的籃球場、戲臺都是室內的,又干凈又寬敞,還不怕刮風下雨,大家也想搞室內的籃球場、戲臺。我說:“下一屆選舉,我都不一定上臺呢。”他們笑著說:“不搞好室內籃球場、戲臺,我們都不讓你下臺!”現在,村里有了產業,好多在外面打工的人都回來了,還有退休的老教師也回到村里生活,他們有想法、有主意,商量著要把我們村打造成紅色教育基地、旅游基地,重陽節還給村里老人集體過節。未來的路很長,要做的事情也很多,但是我們在脫貧攻堅時形成了齊心合力干大事的習慣,只要這股氣還在,我們村甚至是整個壯鄉的明天一定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