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一命案20年后：八旬老父賞十萬尋兇 警方仍在偵查

湖南一銀行命案20年后：八旬老父賞十萬尋兇，警方仍在偵查

澎湃新聞記者 譚君

11月4日，一條“楊五愛冤案家屬懸賞10萬元尋找真兇線索”的文章出現于微博上。二十年前，在工商銀行岳陽分行上班的楊五愛突然遭歹徒殺害，真兇至今未受到法律懲處，死者80歲老父親決定懸賞10萬元尋兇。

11月11日，湖南省岳陽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許雄告訴澎湃新聞，該案一直沒有結案，至今仍在偵查。

岳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肖典廣也就此案回應澎湃新聞稱，作為1999年發生的刑事命案，省領導確有批示，目前仍在“繼續辦理”。

案卷材料顯示，該案曾有嫌疑人被抓并被公訴。公安機關在案發36小時內緝拿嫌疑人并宣布破案，嫌疑人熊某12次供述殺人。但在法院受審時，熊某當庭翻供，此外，法院認為犯罪痕跡、作案兇器等重要證據未能獲取，間接證據未形成嚴密鎖鏈，遂宣告熊某無罪。

銀行命案

時光回到二十年前的1999年11月4日。

原中國工商銀行岳陽市北環路支行洞氮儲蓄所營業廳內，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死者是該行35歲的女職工楊五愛。

對于在鄉下教書的死者父親楊正求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芭畠荷诖笊健㈤L在大山，寒門學子，完全憑借著一己之力通過讀書走出了山門，遇害那年正是花一樣的年歲，花一樣的容顏，小家庭生活美滿，大家庭其樂融融?！睏钫笤趹屹p微博中寫道。

案發后，公安機關在2天內即宣布破案，只是案件定性為“仇殺”讓家屬不解。岳陽市時任人大代表單秀英為此還曾向岳陽市公安局提出《‘99.11.4’兇殺案應深挖案情，準確定性，從重從快嚴懲兇手》的建議。

2000年7月10日，岳陽市公安局對這份岳陽市人大第四屆三次會議第72號建議的答復為：1999年11月4日下午2：15接到上述警情后，市局高度重視，專案組在36小時連續作戰后，通過大量深入細致的調查摸排工作，于11月5日下午發現重點嫌疑對象熊某(男，29歲，洞氮儀表車間職工)，并將熊某傳喚。通過連夜進行收集證據和對熊某進行突審，于11月6日破獲此案。答復解釋，熊某曾到儲蓄點找楊五愛兌換零錢，遭到楊的拒絕后便懷恨在心，為了報復將其殺害。

據岳陽市檢察院起訴書，被告人熊某因涉嫌故意殺人罪，于1999年11月6日被岳陽市公安局刑事拘留，2000年元月31日被批捕。檢方認為，熊某因糾紛怨恨殺死楊五愛，構成故意殺人罪，遂向法院提起公訴。

檢方同時移送的證據包括：1、被告人熊某的供述，熊某在公安機關以及檢察院先后有12次供述，包括兩次親筆書寫，均承認自己殺死了楊五愛，并畫了兇器圖，現場情形圖。2、現場勘察筆錄、尸體檢驗報告，熊某的供述與尸體檢驗報告關于打擊死者的兇器，打擊的部位相吻合，其供述與現場勘察筆錄相一致的地方6處。

被告人當庭翻供

該案審理時，楊五愛家屬同時提起總計32.5萬元的附帶民事訴訟，而熊某在法院庭審中當庭翻供了。

據岳陽中院判決書，“被告人熊某當庭辯稱其沒有實施殺人行為，所作有罪供述是公安人員誘供所致。”

法院認定的事實為：1999年11月4日12時15分左右，岳陽洞庭氮肥廠職工黃某將自己的自行車從儀表大樓北面的車棚推到工作室時，看見被告人熊某站在儀表車間門口。12時20分左右，該廠職工張某出廠經過工商銀行北環路支行洞氮儲蓄所時，看見該所營業員楊五愛，同時看見熊某站在離儲蓄所2米左右的地方，自己同熊某打招呼，熊某說在等人。13時許，熊某回到家中，13時45分左右，又出去打麻將。

14時02分，洞氮儲蓄所營業員毛某上班時，發現同事楊五愛在所內被害，即出門呼救報警。經鑒定，死者系鈍性暴力作用致開放性顱腦損傷而死亡。

這份于2002年7月24日作出的判決書寫道：“雖然被告人熊某在偵查、起訴階段的多次供述，與現場勘察筆錄和尸檢報告在多處細節上相吻合。但被告人熊某的供述也有多處與現場勘察筆錄和尸檢報告等相矛盾之處，且熊某當庭翻供。同時證實被告人有罪的某些重要證據，如犯罪痕跡、作案兇器等未能取獲，其他間接證據又未形成嚴密鎖鏈，尚不足以證實是被告人熊某作案?！?/p>

最終，被告人熊某被法院宣告無罪，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仇殺還是財殺

相關材料顯示，熊某被法院認定無罪，但公安機關并未放棄偵查。

2002年8月13日，岳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向岳陽市工商銀行通報，“根據本案的實際情況，我們認為：熊某因找楊五愛兌換零錢未果，發生爭吵而產生怨氣。約一個星期后，熊某下班時攜帶一把木柄釘錘，準備盜自行車未遂，路過洞氮儲蓄所代辦點時發現楊五愛在工作間內，便產生發泄怨氣的欲望而導致故意殺人(但不排除熊某有謀財的可能性)。因法院認為證據不足，故我們對此案繼續補充偵查，及時發現和搜集證據，懲罰犯罪?！?/p>

2003年12月15日，一份相關領導批字的“信訪呈閱”提到，公安機關對于兇手作案目的有過“報復殺人”和“侵財目的”的不同結論。公安機關曾認為，“楊五愛被殺害在其工作間內，現場有多處翻動痕跡，尸檢和現場勘驗發現，楊五愛和兇手有搏斗跡象。犯罪嫌疑人選擇的侵害目標是國家金融機構，侵害的具體對象是代辦點的儲蓄員，極有可能以侵財為目的?！?/p>

旁邊領導批示認為，“公安機關兩個文字結論明顯不同是很不應該的，要查清楚，作出實事求是的結論。要加大辦案力度，盡快查清此案，將罪犯繩之以法?！?/p>

2004年7月8日，岳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給岳陽市委辦報告稱，上述2003年12月15日的領導批示件收到后，該局極為重視，迅速組織專門班子，重新復核有關證據，召集原偵技人員對此案反復研究分析，初步認定楊五愛被殺案應定性為劫財殺人，將依法繼續偵查。

11月11日，岳陽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常務副局長許雄告訴澎湃新聞，楊五愛被害案“公安機關仍在偵查，至今沒有結案?！敝劣谙觾词欠矜i定，許雄表示這涉及偵察機密。

二十年后

在懸賞微博中，楊正求說，他作為40余教齡的鄉村教師，一生不曾做任何虧心事，對于女兒被害而真兇隱匿一事，二十年來無法釋懷，遂在風燭殘年之際，籌款發起懸賞。

該文章提出不少疑問，質疑警方當年辦案是否嚴密。如嫌兇12次供述承認殺人，偵查機關為何沒有及時鎖定證據；嫌兇丟棄的兇器，為何不盡力打撈，現場犯罪血跡，為何不有效采集；現場表鏈上的血跡為何在6個月后才送檢，致使檢材氧化，檢驗結果模凌兩可；該案到底是故意殺人還是劫財殺人？

澎湃新聞注意到，檢方起訴書稱，熊某曾在作案后，“在洞氮生活區一區O棟附近將錘子丟入魚塘中”。現場勘察筆錄提到，現場有一只女式鍍金手表，并有血跡；現場辦公桌四處抽屜抽出，其中一抽屜有擦劃血跡。

此外，一份2001年7月19日工商銀行岳陽市分行發給南方周末報社的函文顯示，銀行強調，楊五愛被害時間為非營業時間，營業員在非營業時間不得在營業場地滯留有明確的規定。

楊五愛的家屬對澎湃新聞說，由于多年來家屬一直通過正常信訪途徑反映情況，近年來中央部署掃黑除惡、打傘破網，湖南省委領導也關注到該案，并把該案列為岳陽市兩個積案之一，10月份，工商銀行岳陽分行相關人員也找他們提供相關材料。

11月11日，岳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肖典廣回應澎湃新聞，該案確實“省里有領導批示過”，作為發生在1999年的刑事案件，目前該案仍在“繼續辦理”。

同日，岳陽市公安局信訪科肖國球介紹，他已注意到了楊正求的懸賞尋兇文章，但不便作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