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們: 女聲與女身 2020年,影視劇中的女性聲音異常響亮。從電影《春潮》《掬水月在手》到電視劇《三十而已》《不完美的她》《安家》,從綜藝節目《乘風破浪的姐姐》到獨白劇《聽見她說》,不同的音調匯聚成潮。 這些作品涉及家庭、情感、年齡、生育、職場等形形色色的議題,言說的方式也各自有別。但它們的共同點在于,試圖消解關于女性的種種固有偏見,打破父權制社會的重重枷鎖。電影《春潮》圍繞一家三代女性的日常生活展開了對原生家庭愛與痛的冷峻描畫,并以此發出對個體與集體、國家關系的不懈追問。影片將女主人公郭建波塑造為不合時宜的理想主義者,一位不肯俯就于男權社會天幕之下的沉默的反抗者。獨白劇《聽見她說》讓演員以獨白和直面鏡頭的方式袒露心聲,嘗試以間離效果引發鏡頭外“她”與“他”的思考,進而與鏡中人產生共情。劇中人物的種種疑惑與反思,所求解的仍是波伏娃提出的經典命題:女性是如何被社會所建構的?大火的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則借助一群中年女明星的表演營造了一個美麗新世界。在這里,女性沒有如影隨形的年齡焦慮,不必在乎男性的凝視目光,可以勇敢地沖決社會的規訓力量。 影視劇中女性形象與聲音的崛起,呼應了近年來女性意識的不斷自覺與愈演愈烈的身份政治潮流。正如《脫口秀大會第三季》中,演員楊笠關于男人“明明看起來那么普通,卻可以那么自信”的溫和嘲諷,就能輕易引發無數人的共鳴。從這些作品里我們由衷地體會到,女性無需被他人定義,女性也理應撕裂男權天幕的重圍,擁有伍爾夫式的“一間自己的房間”。 但問題在于,姐姐們真的“乘風破浪”了嗎?我們真的“聽見她說”了嗎?《三十而已》的“手撕小三”故事帶給觀眾的只是俗套的爽感,看似獨立的女主角們最后仍改變不了依附性的地位。《乘風破浪的姐姐》一邊大談消解年齡偏見,一邊又以眼花繚亂的化妝品廣告繼續放大年齡焦慮、營造美麗幻覺,姐姐們擺脫不掉的是文化娛樂產業中被消費的客體身份。就像起初女性群體自發創造的耽美文化,以逃離二元對立性別模式的方式來表達女性自覺,如今卻日益被消費主義大加利用。女性題材并不意味著女性主義。當下許多影視作品發出的女性獨立宣言,本質上都難逃資本和權力的裹挾。而那些普通、邊緣但鮮活的個體,那些如譚維維所唱的“小娟”們,我們又該如何知曉她們的姓名、如何聽到她們沉默的嘆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女性主義仍然任重而道遠。 主旋律+懸疑劇: 美感與痛感 2020年的影視版圖中,主旋律與懸疑劇可謂雙峰并峙。適逢脫貧攻堅決勝之年,又遭遇全球疫情,使得主旋律創作的風頭不減。與此同時,《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懸疑網絡劇異軍突起,引發全民熱議。有趣的是,兩類作品對于現實或歷史的觀照形成了截然有別的兩種面目。 延續了2019年《我和我的祖國》等影片的聲勢,《八佰》《我和我的家鄉》《金剛川》《奪冠》《一點就到家》等作品挑起了2020年國產票房的大梁。經歷了種種風波得以上映的《八佰》盡管表現出了回望歷史的勇氣,但仍舊將殘酷戰爭化為了浪漫的英雄話語與煽情的國族認同,不免削弱了叩訪歷史與反思戰爭的能力。《奪冠》雖存在個人傳記與集體故事的抵牾,但仍以較好的藝術水準再一次激活了“女排精神”及其背后所承載的集體記憶。《我和我的家鄉》《金剛川》的拼盤模式,則探索了一種在市場效益上似乎頗為有效的主旋律生產路徑。這些影片以重塑歷史與觀照當下的方式持續建構著國族認同,與“抗疫”題材劇《在一起》、平民生活劇《裝臺》、改革題材劇《大江大河2》等形成呼應。此類作品書寫的,是一種昂揚的、崇高的、溫暖的“美感現實”。 與之對應的,是另一種殘酷的、悲壯的、冷峻的“痛感現實”。網絡劇《我是余歡水》通過對主人公職業困境與家庭危機的極力渲染,揭示了一些中年男性悲哀的生存狀況。繼前幾年的《暗黑者》《心理罪》《白夜追兇》等作品之后,懸疑網絡劇在2020年高潮迭起。《隱秘的角落》以少年朱朝陽一步步墜落深淵為主線,冷靜而細膩地描畫出了成長的殘酷與人性的幽微,展現了家庭與社會對于個體的規訓,丈量了少年與惡之間的距離。《沉默的真相》描畫了一群小人物是如何在冰冷長夜中守望相助,不懈地尋求黎明與真相。《摩天大樓》則通過迷霧重重的故事,展現了諸多人物之間復雜而幽暗的情感關系,觸及了當代都市中的女性、階層等議題。 以愛奇藝“迷霧劇場”為代表的懸疑網絡劇創作,展現出網絡影視近兩年不斷精品化、類型化、短劇化的趨勢。此類作品的崛起是我國影視市場化進程不斷推進,且創作者積極取法好萊塢、香港、韓國等影視創作經驗的產物。同時,它也契合了近幾年來《我不是藥神》等國產影視劇所持續深化的現實主義精神,不斷開掘人性的幽深和社會的繁復。 說到底,主旋律與懸疑劇在2020年所呈現的兩種面目,指向的是當前不平衡的社會發展現實。如果說“美感現實”指向的是主流的、光鮮的現實,“痛感現實”指向的便是邊緣的、灰色的現實,它們共同構成了當代中國的雅努斯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