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海風│348期
大風中,播撒的金葉帶走了諾言(組詩)
作者:哈雷
一個人的深遠
吉思伯恩,你以日出為自己命名
我以人子的名義追趕著你,不料趕上一場日落
山岡、河流、村舍,我所敬仰之物
都沉浸在暮色這寬大羽翼下,如一只大鵬
護送著太陽這顆神卵回家
此刻我撿拾著落葉——紅楓是你的衣角上的碎片
我將它視為你寄給我一封封情書
都是為了在晚禱后和我告別的
我歷經艱難,獲取孤獨、自由和事物背后的美
以簡樸的自然之心對待掛滿牛油果樹的歡迎儀式
從呼吸的河道上我觸到大海最初的嘆息
看一條魚游進了云朵里,吐出星星的泡沫
吉思伯恩,是你把打開島嶼的鑰匙交給了我
帶著我行走,去體會南太平洋苦澀的風浪
一個人的深遠,一個人的歡欣
?
日落也是一種贊美。絕塵而去的吉思伯恩
黑暗又將光線
舉過了我的頭頂
?
南太平洋海
海這條大魚
睡在海床里,聽著風的曲子
咀嚼著落日的芬芳
它在消化世界的煙塵、痛楚,重金屬的思想
攪拌著夜的胃囊,依舊飽含冤屈
它喂養大陸和人類,從未向他們有過索取
饋贈是它唯一的自然教義
也無需來一場春秋大夢,收復
一片敗壞的疆土
有時它是那么虛幻,游走在地平線上
留下白色浪腳,很快又被另一只腳抹去
只有滑浪板,這不停轉動的指針
放縱飛翔,脫出時間的魔咒,它返回年輕
它知道這么走下去的結局
或者通往死亡,或者歸回大地,直到天空矮下來
海豚成排躍起,和它保持著
相望的距離
?
而邊上,世界在動蕩中,焦躁不安
?
飛鳥翔集
云逐漸變冷,驚動了鳥群
順著風,它們飛向高空
飛向黃昏的入口
它們議論不休,而森林無邊
?
一會兒滑行,一會兒和鳴
累了就在高高的楊樹枝上棲息片刻
它們眼中有風雨,有彩虹,還有
詩和遠方
?
飛翔,是抵御寒冷的一種方式
也是生命自由的舒展
在它們看來,棲居樹林中,是活著
在天空翔集,是生活
?
漂流木
一塊木頭,它曾屬于某個部落
某個家,也可能還是一個山頭之主
在沉默的地平線上,它頂住風暴
屋梁高聳,庇護親人
?
它選擇了漂流,為了遠離火焰
遠離燃燒的人群
擱淺在荒涼的海灘上,看星辰離散
森林紛紛倒下
?
金色河道
我記得你的樣子,是金色的
是安生姐的,她的紅絲帶
她眼睛里那一泓波水
?
是善良的秋葉夢見河水
隨海潮起伏,隨月呼吸,她身子里的冷暖
她半羞半喜的笑臉
?
是純凈的露水流向天空
又被云朵送返河道,她沉靜的心
留下晚霞片刻的道白
?
是兩葉劃過的舢板,她們的槳
蕩出輕盈的人生;是光與色
伏在黃昏的河道上,爬了過來
?
酋長
我和你的距離
隔著一個碰鼻禮
是人間的約定,是命運
是一群羊的放逐,一匹馬的開始
巫術無語,我用蒼茫應答
?
我確認過你的眼神
是屬于波利尼西亞的,高山族的
是屬于木筏子和刺青者的
是島上的,忠誠和驍勇的
當然也是孤獨的,雄性的,哈咔舞的
?
你把權杖交還給大地
把綠玉石項鏈交還給祖先
把靈魂散落在自然
將墓地連接房舍
無關生死,你從枯草中長出歡歌
?
霞多麗葡萄酒
好喝的酒是唇齒之間的巫語
交遞著神秘氣息之美,孤獨之思
肺腑之言。你打開這瓶霞多麗
擊穿瓶底的戒律
大風中播撒的金葉帶走了諾言
說三年后再見,一杯酒
重敘來年
?
你好,歲月之神
盡管你步履匆匆,以釀造的方式
洞悉人間甘苦,讓落霞
成為佳釀,灑向大地萬物
用一生去等待
葡萄圓潤,但依然阻止不了
人心干癟
?
牛羊群
羊群和奶牛,共同維護一個柵欄
它們沒入其中太久
早已忘記了各自的年齡
?
它們像是云的影子
鋪滿山谷,青草地綠色的乳汁喂養著它們
它們用潔白的乳汁喂養人類
?
不僅僅乳汁,從它們出生那天起
就注定了被宰殺的命運
喂養的人說:最困擾是屠宰場的人手不足
?
我腦子里突然閃現:牛羊群沖出柵欄
高舉旗幟,遍地吶喊
蹄聲揚起塵土,大地傾倒黃沙……
?
可我眼里只有大片青草,像無碑的墓地
牛和羊,緩慢地吃草,緩慢地挪移著
一曲悲歌從草地,傳至遼遠
?
匆 匆
原本探問海水溫泉
不料闖入原始森林
是神喻?贈我群山,密林
和藤蔓苔蘚糾纏半日
遇見一叢野菇與一簇敗葉
絆住我腳步匆匆
?
六十年前英國人種下一棵山毛櫸
已長成我的年齡和人形
并帶我抵向天穹
做自己的山民,為原始的林木盡孝
看山獸行走,野鳥穿梭其中
看日月星辰,歲月匆匆
?
深幽,潮濕,有遠古的氣息
封閉石頭和草木的前生
已融入山溪,千年也不過如此,匆匆
“初看春花紅,轉眼已成冬”
恰好給接入幽林中的海水溫泉提個醒
莫等到了盡頭,枉嘆此行成空……”
?
命的海灘
在吉思本
命成了毛利人最受擁戴的市長
就像北島東部蔚藍的海
擁戴著海灘
?
命的祖上是華裔
有過漂流史,有著東方明亮的肌膚
曾也躲過風暴、暗礁和兇猛之物
用浪的繃帶,裹緊疲憊的心
?
如今他要退位了
回到霍克斯灣一塊巴掌大的海灘上
他要去擁戴大海,用命的海灘
守望祖先來時的路
?
“慢慢的,一步一步……”
命18年就用這一句治理這片土地
讓岸上風景依舊,人心依舊
命的海灘,浪線逶迤
?
瞧!它多像松弛的繃帶
從時間的傷口上脫落
暮光下,一只對風慢敘的海鳥
點醒了我的從前
注:今日得悉,命已卸任吉思本市長一職(在此職位上連任六屆,18年),暫到國會種族事務委員會任主任。
?
麥盧卡蜂蜜
把一把月光請進來
把半坡桃金娘請進來
它的開花季,是你的誕生季
小白瓣的花嘟著小嘴,你從小嘴里采來甜言蜜語
戴草帽的女人認識麥盧卡
手袋里裝著一封沒有拆開的信
這個季節正好戀愛,你低眉
蜜蜂嗡嗡,它不是那個超度你的媒娘
?
帶回一瓶麥盧卡蜂蜜,你用一壺老白茶迎接她
她要在月光面前卸下妝來
淺飲一口,唇有點涼,月被月光吻了個遍
翻過山頭,又是麥盧卡,蜂把蜂蜜拖進了心巢
?
日光之城
我是被生活追趕到世界盡頭的那個人
是從生活里逃出來的我
還有我身體里的火星
和你相遇
?
和這個藍色的星球最早到來的一縷光
相遇。
世界,你早!
現在我心情不錯。
?
在清高的秋野上
我加入百子蓮的隊伍
現在我和時代保持著距離,遠離浮華的大陸
還有那些為貿易爭吵的人群。
我也會像果實垂下頭那樣對土地說:
我要做自然真實的朋友
和詩歌永久的愛人。
?
我是第一個在黎明之前為你祈禱的那個人
太陽,這個鮮紅的祈禱詞
溫暖著一切,如花木相映間蜂鳥呼喚對方的乳名
我呼喚你,亦如白帆呼喚大海
紅胸沙鴨呼喚秋天的草甸。
吉思本,我不再寫詩
——我不能為大于詩的事物寫詩。
?
這一刻,發現曾經追趕我的不是生活
是我自己。
注:Gisborne地區位于新西蘭景色優美的北島東海岸波弗蒂灣畔,由于靠近國際日期變更線,這里的葡萄和奇異果每天最早見到日出,被稱之為“日光之城”。
作者簡介
哈雷,閩人,居福州,中國作協會員,編審。大學生時代參與編輯大學校園刊物(閩江),曾創辦“閩東青年詩歌協會”和《三角帆》雜志,加入“城市詩”的創作流派,擔任過(福建文學)雜志編輯及省內其他一些報刊主編。一度從事新聞工作,擱筆文學創作十四年,幾年前重返詩壇,提出了“打造福州詩歌城”主張,策劃了大量的詩歌朗誦活動,舉辦過兩次“哈雷詩歌作品朗誦會”。作品散見海內外報刊。出版了《花蕊的光亮》、《純粹閱讀》、《零點過后》、《尋美的履痕》、《尋美山水》等十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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