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旖旎，油菜花開。

在位于江西南昌經開區的江西農業大學彩色油菜花試驗田里，一襲白褂的付東輝教授手持鑷子，小心謹慎地把花蕾中的雄蕊一粒粒剝落，留下中間一根細小的雌蕊。他緩緩湊近，把另外一株父本雄蕊的花粉輕輕敲擊沾染到雌蕊的柱頭上，再套上套袋。一番操作下來，他才敢呼出一口大氣。

這項如同給花蕊做“手術”的細微工作就是雜交，等著付東輝做“手術”的花還有很多，很多……

21年的油菜研究，讓付東輝眷戀上了眼前這片花田，也讓原本顏色單一的油菜花開出如今的63種顏色來。

十五萬株選良品

3月底的一天，江西農業大學付東輝的實驗室里空無一人。記者正欲撥打其電話，路過的一位研究人員笑著說：“你找‘花癡’博士啊，去油菜花田，他準在那兒。”

到了試驗田，遠遠地就見付東輝在為不同顏色的油菜花“掛牌”——這樣的標記，是為了在花期過后方便保存不同花色的種子，也是下一步選育新色的基礎。為了搶花期，僅這項工作就要占掉兩個月。

“選育模式類似雜交水稻，過程更是一場幾十年的‘長征’。”見記者來，付東輝指著一株今年剛選育出的絳紫紅色油菜花打開了話匣。

“雜交結果有的可預知，有的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像開盲盒。”付東輝說，目前所有的花色都是基于前期白色、黃色和紅色3種顏色油菜花的雜交，出現新的花色后，再把各個顏色相互雜交出更多的顏色。

為了獲得葉色、花色、株型不同的油菜花，付東輝他們每年都會從約15萬株樣本中篩選出優良株系進行加代，能達到條件的不到2000株，每年穩定的不超過10株，也就是說成品率僅0.00006%，無異于“花海撈針”。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卻只能用最樸素的辦法：人工篩選。

“培育過程讓每種新花色達到遺傳穩定都十分不易，一種顏色的穩定需4年以上，有的甚至要七八年。”付東輝說。

如今，付東輝團隊已經建立了基因定位群體，對花色基因進行了初步定位，讓花色、種類不斷更新。

今年，該團隊已新選育出7種新花色。至此，油菜花花色類型從2022年的56種增加到現在的63種。另外，在2021年30種穩定花色的基礎上，穩定花色新增4種。

“我們正在進行基因精細定位和克隆，為的是揭示花色多樣化產生的原因，以便高效選育出更多新品種來。”付東輝說。

四川飛來“十方紅”

從研究油菜開始，付東輝心里就給彩色油菜花留了一個位置，并在研究中時有積累。而2014年的婺源之行，徹底激活了他的彩色“心弦”。

當時，婺源景區油菜花在全國已小有名氣，但也面臨發展瓶頸。“景區的反饋主要有兩點，花期能不能延長，顏色能不能豐富。”付東輝認為，打破花色單一的時機已成熟。

對于彩色油菜花選育，付東輝注意到，國內已有研究者開始了選育，但關鍵節點是一株名為“十方紅”油菜花的出現。“‘十方紅’油菜花由四川什邡的李孝楠老師通過將油菜花和一種遠親緣的蘿卜花雜交所得。”付東輝獲悉后即刻赴川求花粉。

到了四川，付東輝與李孝楠一見如故，可不巧花期已過無法采粉。二人相約：“來年花開之時必是送粉之日。”次年，油菜花如期盛放，李孝楠讓女兒李虹霞帶著鮮花飛往南昌。

“誰能想到兩個毫不相干的遠緣品種能雜交成功。”付東輝回憶時感慨，這關鍵的一步，奠定了彩色油菜花選育的基礎。

隨后幾年，通過將花粉與優良材料雜交、回交、自交等多種選育方法，付東輝使不同花色基因重新組合形成新的花色。

“選育時，有1萬多株自交套了袋子，套袋需根據花的生長實時手工調整，沒有捷徑可走。”除了下暴雨，付東輝的時間都交給了花田。

“成了！”

2017年春天，付東輝像往常一樣鉆進花田，一株深紅色的花骨朵“躍”了出來……

“育種過程漫長、艱辛，育種的人都是‘瘋子’。”李孝楠雖年過七旬，但覺得自己還“年輕”。他說：“我們還在培育新品種，這個過程可能要再一個30年，成功時我女兒都到我這個年紀了。”

“無用”科研生效用

自刷新花色開始，付東輝便成了人們關注的對象。在很多人的觀念里，油菜花是經濟作物，不是觀賞植物。他研究花色的事，被有些網友貼上了“無用”科研的標簽。

“會覺得真的‘無用’嗎？”站在油菜花田里，記者把這個問題拋給了他。

“無用之用，眾用之基。”付東輝的回答是，技術突破通常來自最初看起來“無用”、與現實生活沒太大關系的研究。

“油菜花花期一般約30天，延長一天對于當地的旅游收入會有相當的提高。我們已經能延長7—10天了。”在付東輝看來，花要好看也要內涵，實際上，彩色油菜花已帶來價值增量。

在江西，部分品種彩色油菜花菜籽產量每畝達到400斤以上、含油量達到44%到51%，比普通的產油量多了5%。彩色油菜花花期更長、花質更優，全國大部分范圍都可種植，抗病、抗倒伏性增強，菜籽產量和含油量卻并沒有降低。

“最終的目的是選育、種植、加工、生產、銷售……形成從一顆種子到餐桌整個產業鏈。”江西農大教授肖建輝認為，彩色油菜花的選育實現的是觀賞價值、經濟價值高度統一。

“我們研發了油菜花茶、油菜花酒等油菜衍生產品。”與付東輝聯合研發了多個項目的江西農大教師黃瑩捷介紹，目前學校正在通過打造這條油菜全產業鏈，推動傳統油菜產業創新發展、轉型升級。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進程中要“發展鄉村特色產業，拓寬農民增收致富渠道”。

“彩色油菜花，是發展特色產業、助推鄉村振興的大膽創新。”站在花海中，付東輝神情堅定地對記者說，“與花兒‘交談’就是我的日常，也是我科研創新的篤定方向！”（記者 魏依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