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的電影配樂功力：跟著感覺走，就對了

陸小鹿

四年磨一劍，終于等來了姜文導演的第六部作品——《邪不壓正》。

在當代華語電影導演里，姜文的配樂功力是數一數二的。在他的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姜文選用了馬斯卡尼歌劇《鄉村騎士》的間奏曲。悶熱的夏天，打著赤膊穿著軍褲的馬小軍爬上了屋頂，像一只熱鐵皮屋頂上的貓，焦躁不安地守候著夢中人的出現。此時，背景音樂緩緩響起，在泛黃的屋頂上空拉出一串悠長而深遠的省略號，余味裊裊……

后來，姜文和作家阿城談到音樂，他說：“我的《鬼子來了》，還有《陽光燦爛的日子》，其實都是從音樂開始的。我跟人家說，我連譜都不識，我只能說我的靈感是從那里來的。比如，我聽馬斯卡尼的音樂，像一個火，把天點著了，想抽根煙，白日夢，跟著走……”

這大概就是直覺吧，對音樂的直覺，雖不懂譜子，可是有了感覺，跟著感覺走，這就對了。

姜文的第三部影片《太陽照常升起》，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一部片子，里面引用了一首印尼民歌《美麗的梭羅河》。黃秋生飾演的大學教師小梁叼著煙，抱著吉他，在廚房里輕聲哼起歌。他的面前，擺滿蔬菜的灶臺，冒著熱氣的蒸籠，還有一溜兒白衣姑娘，邊和面，邊齊刷刷地抬起長腿跳起芭蕾，青春的荷爾蒙鋪天蓋地，空氣中充斥著壓抑下的自由奔放之感。這個鏡頭太具視覺沖擊力了，將《美麗的梭羅河》設置在廚房里哼唱，恐怕也只有鬼才姜文才想得出來吧，他總能拍出他自己的精神內核。

《太陽照常升起》里震撼人心的同名主題曲則是由日本作曲家久石讓專門為影片創作的。這首主題音樂有多個樂章，曲風奇幻、空靈，主章節雄偉、壯麗，副章節浪漫、凄美。

之后，姜文拍攝《讓子彈飛》，想請久石讓再寫點別的，但這次久石讓拒絕了。他對姜文說：“你又在折磨我！咱倆第一次合作時，你讓我超過莫扎特，我就寫了《太陽照常升起》，你現在又跟我說，要超過《太陽照常升起》，我超不過啦！”當時我看到這句話笑壞了，大師也像孩子般直白可愛。

再后來，姜文想既然久石讓拿不出別的曲了，那為什么不可以再把《太陽照常升起》用一用呢？反正手頭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曲。就這樣，《太陽照常升起》被繼續用在《讓子彈飛》里。片頭，子彈飛出去了，白馬脫韁，火車冒著白煙發出吼吼的聲響，麻匪騎著黑馬，在激昂的《太陽照常升起》伴奏樂下呼嘯穿林，趟水而過，去追趕那輛 “斷了線”的火車。恢宏的音樂氣勢，仿佛是專為《讓子彈飛》量身定制的，與劇情配合得天衣無縫，算是意外之喜吧。

《讓子彈飛》里還有一首經典曲目——莫扎特的《A大調單簧管協奏曲》，這是莫扎特最后一部協奏曲。看上去像大老粗的張麻子居然喜歡聽古典音樂，他打開唱機，放了一張黑膠唱片，音樂婉轉憂傷，正是莫扎特的《A大調單簧管協奏曲》。他對六子說：“男人有出息不是當官，也不是當匪，而是讀書……等爹賺了錢，就送你去留洋。”這段音樂刻畫出張麻子粗中有細的一面，使得他的形象立體起來。

《一步之遙》里的插曲非常多，既有西方歌劇選段，比如普契尼的《我親愛的爸爸》，也有根據舊上海《天涯歌女》改編的選段，大量的歌曲，配合著劇情走向，天馬行空，風格快速轉換，充滿離奇之感。姜文電影的一大特色就是節奏特別快，信息量巨大，挑戰觀眾觀感。就我個人來說，我對這部影片里的“片中之片”印象深刻，黑白默片快閃時的背景音樂，是來自《帕格尼尼隨想曲第13首》，這支樂曲因為聽起來像一串神秘的笑聲，所以又被叫作《魔鬼的笑聲》，為 “片中之片”增添了荒誕之感。

坐在影院里看《邪不壓正》，一開頭我就被音樂打動了，因為我聽到了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二圓舞曲》，這是我經常單曲循環的曲目。我最初聽到這支曲，是在庫布里克導演的《大開眼戒》里。所以，引用這支曲目是不是姜文在向庫布里克致敬？我猜也許是的。

《邪不壓正》的戲份“屋頂下”和“屋頂上”兩種鏡域，我個人偏愛“屋頂上”的戲份。彭于晏飾演的男主角會飛檐走壁，每次在屋頂上行走，都會放出不同的背景音樂來渲染氣氛，其中一首背景音樂叫《by the Sleepy Lagoon（睡意沉沉的礁湖）》，是英國作曲家科茨早年創作的古典小品，濃郁的復古爵士味，屬于第一耳美曲，就是聽第一遍就覺得好聽，想要單曲循環。這支曲也有中文版，那就是王菲為《邪不壓正》演唱的推廣曲《偶遇》。“命運若是風，欲望是片云，愛情是場雷雨……”看完電影回家，我一路上腦子里盤旋的就是屋頂上彭于晏和周韻的對手戲，伴著蕩氣回腸的《偶遇》，仿佛穿越到那個雖動蕩不安，卻仍不失浪漫的年代。好的電影，就是要有余味。小津安二郎說過：“人生和電影，都是以余味定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