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從肯尼亞“大學襲擊案”看其反恐形勢

2015年4月2日，位于肯尼亞東北部城鎮加里薩的莫伊大學遭到武裝分子襲擊，共造成148人遇難，其中大多數是學生。隨后，“索馬里青年黨”宣布對此次襲擊事件負責，并表示此次襲擊事件是為了報復肯尼亞出兵索馬里。這是自2011年肯尼亞出兵索馬里以來，“索馬里青年黨”對肯尼亞發動的最為嚴重的恐怖襲擊，這表明各方在索馬里的反恐行動雖取得顯著成效，但是“索馬里青年黨”仍然有相當大的實力。對于肯尼亞政府而言，除了繼續武裝打擊“索馬里青年黨”力量之外，它應當更加關注消弭本國內部的民族和宗教矛盾，以消除極端主義的滋生土壤。

肯尼亞緣何成為“索馬里青年黨”的攻擊目標？

“索馬里青年黨”又稱伊斯蘭青年運動，成立于2004年，是一個宗教色彩濃厚的武裝恐怖組織，也是索馬里目前最大的反政府武裝，公開宣布效忠基地組織。它的出現與索馬里長期陷入戰亂和無政府狀態密切相關。其勢力一度控制包括首都摩加迪沙在內的索馬里中南部。“索馬里青年黨”雖興起于索馬里，但活動范圍卻不僅僅局限于索馬里，對包括肯尼亞在內的周邊國家造成了嚴重影響。

對于肯尼亞而言，“索馬里青年黨”的興起嚴重影響到其國內的穩定與發展。首先，就地緣政治而言，肯尼亞與索馬里比鄰而居，索馬里的局勢直接影響到肯尼亞東北部地區安全。索馬里的長期戰亂和無政府狀態已經蔓延至肯尼亞，并對肯尼亞穩定造成嚴重沖擊，例如邊界沖突不斷、極端組織興起、恐怖主義勢力滲透、難民流離失所。因此，對于肯尼亞而言，出兵索馬里不僅是出于國際道義，更是為了確保本國的安全穩定。

其次，索馬里局勢對于肯尼亞經濟發展造成嚴重沖擊。肯尼亞作為非洲著名的旅游國家之一，擁有乞力馬扎羅山、東非大裂谷、安博塞利國家公園等豐富的旅游資源，吸引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旅游業是肯尼亞的支柱產業，也是該國的主要外匯來源。而國家安全對于旅游業來說至關重要，頻繁的恐怖襲擊和不穩定的社會秩序勢必會讓游客人心惶惶，從而影響旅游業的持續發展。

第三，索馬里亂局也影響到肯尼亞國內的民族關系。肯尼亞境內生活著大約200多萬索馬里人，主要分布在其東北省。早在殖民統治時期，這里一度是英屬索馬里的一部分。20世紀60年代肯尼亞獨立之后，肯尼亞境內的索馬里人仍然與索馬里保持著密切聯系。1991年索馬里內戰爆發后，很多索馬里人涌入肯尼亞尋求避難。肯尼亞的這些索馬里人往往保持著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習慣，一旦極端組織勢力滲透，這些索馬里人的活動范圍和社交圈也可能會成為滋生恐怖主義勢力的溫床。

此外，肯尼亞出兵索馬里不僅是為了確保沿海地區穩定，而且是為了在拉穆大力發展港口。肯尼亞政府試圖修建貫穿肯尼亞全境的運輸走廊，輸送南蘇丹的石油資源，到達拉穆港口。另外，肯尼亞北部圖爾卡納湖附近發現了豐富的石油儲備，對肯非常重要。在經過數十年的忽視之后，肯尼亞才意識到融合北部地區對肯尼亞穩定局勢的重要性，實現索馬里南部的穩定也正是為了這一目的。

2011年9月，肯尼亞政府正式出兵索馬里。起初，肯尼亞軍隊的軍事行動成效顯著。“索馬里青年黨”從肯尼亞邊境被趕走，并于2012年被趕出基斯馬尤。基斯馬尤是“索馬里青年黨”的重要據點，它從這里出口貨物并獲取必要的物資供應。這次行動對“索馬里青年黨”造成重創，其成員人數銳減。“索馬里青年黨”基本上喪失了對于索馬里主要城鎮的控制，其殘余力量主要藏匿于索馬里南部山區。2014年9月，美國空襲殺死了“索馬里青年黨”的一名重要頭目。次月，非盟駐索馬里特派團和索馬里政府軍共同攻陷了巴拉維據點。“索馬里青年黨”受到嚴重削弱，很難在軍事上同非盟駐索馬里特派團和索馬里政府軍正面對抗，它轉而采取消耗戰策略，并不時發動恐怖襲擊。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索馬里青年黨”開始在肯尼亞頻頻發動恐怖襲擊。從2012年初開始，僅兩年多時間，“索馬里青年黨”已經在肯尼亞殺害了550余人，其中較大的一次是2013年9月21日的“西門事件”，“索馬里青年黨”對肯尼亞首都內羅畢西門購物中心發動襲擊，并與警方發生交火，這次襲擊一共造成72人死亡。自這次“西門事件”之后，“索馬里青年黨”對于肯尼亞的恐怖襲擊頻率更高，殺傷性也變得更強。西門事件之后，“索馬里青年黨”已經發動了至少63起恐怖襲擊，造成410余人死亡。

“索馬里青年黨”已“落地生根”？

“索馬里青年黨”的總體力量已經嚴重削弱，它已經失去了在索馬里南部的控制地位，也無法在這里實行伊斯蘭教法統治。然而，“索馬里青年黨”的殺傷力在肯尼亞近年來顯著上升，并且其策略已經發生轉變。“索馬里青年黨”充分利用肯尼亞東北部和沿海省份民眾對經濟和社會的不滿情緒，在當地招募成員，尤其是在東北部和沿海地區，而這將使得肯尼亞的反恐形勢變得更為嚴峻。這次襲擊事件的案犯并非越境而來的索馬里人，而是肯尼亞人，其中一名恐怖分子竟是當地政府一名官員的兒子。

在包括這次“大學襲擊案”在內的多次恐怖襲擊中，“索馬里青年黨”在襲擊中將俘獲的穆斯林釋放，而專門以基督徒為攻擊目標。“索馬里青年黨”試圖通過這些襲擊事件挑動基督徒與穆斯林之間的對峙關系，以及肯尼亞索馬里人對中央政府的不信任，從而達到破壞肯尼亞社會穩定的企圖。穆斯林占肯尼亞總人口的11%左右，主要分布在東北部和沿海地區，肯尼亞歷屆政府所實行的政策導致當地的穆斯林群體邊緣化。這些差異有著深刻的歷史根源。殖民統治時期，白人移民主要居住在內羅畢附近高地，而并未對干旱的東北部地區實行有效統治。英國更多將這里視作針對法國、意大利和埃塞俄比亞力量的緩沖區。在肯尼亞獨立前夕，當地的索馬里人要求脫離肯尼亞并加入索馬里。英國人對于這一訴求態度曖昧，但是遭到肯尼亞首任總統約莫？肯雅塔的堅決反對，最后這一地區仍然歸屬肯尼亞。獨立之后的肯尼亞政府并未試圖將東北部地區融入肯尼亞，而是對于試圖脫離的叛軍采取焦土政策，這導致當地民眾仇視政府。

由于數十年的被邊緣化，肯尼亞東北部以及沿海地區缺少公路、學校和醫院等基本設施。這些地區遭受著貧窮、青年嚴重失業、人口快速增長以及總體不安全等問題。大約74%的東北省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而肯尼亞中部地區則為30%。事發地莫伊大學是整個北部地區唯一的一所大學，成立時間僅一年。盡管近年來肯尼亞基礎設施發展迅速，但是東北省僅有不到100英里的柏油路。中央政府也并未對這一地區提供有效的安全保障。

肯尼亞東北部和沿海地區的不滿很容易為“索馬里青年黨”所利用。盡管這些地區的民眾并不真正認同“索馬里青年黨”的理念，但這足以在肯尼亞引發動蕩。單單這一點并不足以解釋恐怖主義的發生原因，但是這一點應當影響到肯尼亞政府對于安全問題的理解和回應。倘若肯尼亞政府想要贏得這場反恐戰爭，它必須反思它的反恐戰略，以及它與索馬里人和穆斯林人口之間的關系。只有當包括索馬里人在內的穆斯林人認同肯尼亞主流社會，這樣才能構筑抵御恐怖襲擊的第一道防線。

肯尼亞政府為何如此脆弱？

“大學襲擊案”中，肯尼亞政府因為行動遲緩而受到激烈批評。肯尼亞政府在危機爆發后的應對，充分暴露出肯尼亞政府在安全機制和國家治理中存在的問題。

首先，安全情報部門工作不力。就在這次恐怖襲擊發生前幾天，肯尼亞政府官員仍對“索馬里青年黨”的恐怖襲擊輕描淡寫。英國和加拿大政府曾發布旅游警告，稱肯尼亞北部和沿海地區面臨恐怖襲擊危險，其中就提及加里薩。肯尼亞政府顯然低估了恐怖襲擊的可能性，對于這些警告置若罔聞，并批評英美政府這一做法嚴重影響到肯尼亞的旅游業發展。

其次，警察和移民部門效率低下。隨著“大學襲擊案”細節逐漸披露，肯尼亞政府因為反應遲緩受到激烈批評。批評者認為，這原本是一場可以避免的屠殺，至少傷亡人數可以大幅降低。這次恐怖襲擊開始于當日清晨，很多受害者最初躲藏起來，通過手機與家人保持聯絡，一直期待警察能來營救他們，直到下午被恐怖分子發現并被殺害。警察突擊隊直至在恐怖襲擊發生七個小時之后才到達現場，事發十小時之后才采取行動。更令肯尼亞民眾感到氣憤的是，原本應當運送突擊隊員前往加里薩的直升機，被一位警察局長私自挪用，因而耽誤了救援時機。

這一襲擊案再次暴露了肯尼亞警察和移民部門的腐敗問題，而這往往為“索馬里青年黨”所利用。恐怖襲擊嫌疑人能夠買通警官而逃之夭夭。移民部門和公民登記部門問題同樣嚴重，之前這兩個部門官員都曾經因為涉嫌向非法入境的索馬里人簽發肯尼亞公民身份證明而受到起訴，這些索馬里人中間甚至有“索馬里青年黨”的恐怖分子。

第三，警察部門裝備極為落后。由于財政限制和嚴重腐敗，因而肯尼亞警察部門警力嚴重不足，并且缺少現代裝備來應對恐怖主義威脅。肯尼亞《民族報》稱，肯尼亞目前警民比例為1∶1000，在偏遠地區甚至達到1∶6500，遠低于聯合國建議的1∶450。2014年，肯尼亞政府計劃招募1萬名警務人員，不過后來被肯尼亞最高法院以招募過程中存在腐敗、不正常和違憲行為而“叫停”。內羅畢反恐警察分隊每月每人平均開支為735美元，而議會議員每月每人的薪水津貼總額為1.5萬美元。薪酬低、設備落后對警察士氣產生了影響，甚至出現了警察與恐怖分子暗中勾結的情況。

最后，在地區層面上，各國之間缺少有效的反恐合作。肯尼亞、埃塞俄比亞、烏干達、坦桑尼亞、盧旺達和布隆迪都在同“索馬里青年黨”作戰，但是它們并未進行密切合作，這嚴重影響到反恐行動的效果。各國已經意識到這一問題，并籌劃實行統一的反恐戰略。

面對著日益嚴重的內部威脅，肯尼亞政府應對恐怖主義的戰略顯得尤為重要，然而肯尼亞政府的一些做法備受爭議。政府準備在肯索邊境修建綿延數百英里的隔離帶，并且關閉了多家在肯尼亞與索馬里之間從事匯款業務的公司，以免有人借助這些公司資助“索馬里青年黨”。這一舉措對于索馬里境內依靠匯款維持生計的索馬里人造成巨大影響，并遭到樂施會等國際援助機構的強烈批評。政府還宣稱要關閉達達布難民營，并將這里的35萬名索馬里人遣返回索馬里。肯尼亞政府希望借助這一手段將肯尼亞與索馬里無政府狀態隔離開來，然而事實證明，這是徒勞的。肯尼亞當局已經證實，這次大學襲擊案中的四名案犯是肯尼亞人，而不是索馬里人。烏呼魯？肯雅塔總統在襲擊案發生之后也承認，問題在肯尼亞內部，而不只是索馬里。

為了報復“索馬里青年黨”的這次恐怖襲擊，并且顯示堅決打擊恐怖主義的決心，肯雅塔政府對索馬里境內的“索馬里青年黨”據點發動空襲。不過，對于肯尼亞政府而言，僅僅依靠軍事手段是不夠的，更為重要的是消除極端主義滋生的社會土壤。正因為如此，近年來肯尼亞政府所實行的地方政府改革顯得尤為重要。肯尼亞政府計劃將權力由中央政府下放到地方，這將為東北部地區帶來前所未有的財政資源和地方自治權力。盡管這一體制改革的效果并未完全顯現，但是當地人將在地方治理中擁有更多的發言權，而這將是應對“索馬里青年黨”實現擴張的有效武器。(作者：李鵬濤沈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