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事·銳話題)6年5中“生態炸彈” 污染“上山下鄉”亟須遏止
——皖北一縣的“生態之殤”
8個月過去了,鄧士清依然覺得自己生活在“毒氣室”之中。
去年7月,地處皖北的渦陽縣標里鎮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跨省傾倒危險廢物事件,鄧士清就是這起事件的舉報人。盡管渦陽縣有關部門花費了巨大代價進行生態修復,但濃烈的化工廢氣影響猶在,附近農民難以正常生產生活。
“不堪其擾,深受其害”,當地環境執法人員表示,這已經是6年來,渦陽第5次成為跨界污染的受害者,而由于政策上沒有追責依據、技術上缺乏有力手段,每次都只能被動應對。
如今當地村民生存環境如何?跨界污染處置還面臨哪些障礙?污染“惡性轉移”現象究竟如何遏制?新華社“中國網事”記者對此進行了調查。
無辜:“有的病,有的搬,半年了咋還這么大味兒”
位于安徽北部的渦陽縣隸屬亳州市,毗鄰河南永城市,地處豫皖蘇魯要沖,淮河的一級支流渦河在這里穿城而過。2014年7月底,渦陽縣標里鎮柏華村附近一池塘內被傾倒桶狀液體(據估算約20余噸),散發刺鼻氣味。后經查實,這些傾倒物來自江蘇常州一家化工公司,是含有二氯苯酚和三氯苯酚的危險廢物,當地環保部門工作人員介紹,這種苯酚類物質水體和土壤的污染很難降解消除,具有毒性和致癌性,對人體呼吸系統、皮膚有損傷。
當時發現并舉報該事件的村民鄧士清介紹,這個池塘里原本是周邊幾十畝地的灌溉用水,現在別說灌溉,家禽喝了滲流出去的水很快就死了;三個月內,這個池塘旁沒人敢走路,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學生上學寧可多走兩里路也要繞過這里。
渦陽縣環保局出示的檢測報告顯示,2014年8月初處置后的水體、土壤經檢測已低于危廢標準,至10月底已幾乎檢測不出危廢成分。檢測報告的確出自具有認證資質的檢測機構,然而群眾的真實感受顯然無法用“達標”二字解釋。
記者在事發地看到,池塘的水呈黑褐色,水面中央間歇性冒著氣泡,一股濃烈的化工廢物味道撲面而來。記者在池塘邊站了不到十分鐘喉嚨就有異物感,頭暈不已,而就在池塘直線距離的數百米之外,有一家即將開班的幼兒園。
記者觀察到緊挨著池塘的兩畝地已經拋荒,據當地村民介紹,這片土地的主人由于在池塘邊“干一天農活一個星期都緩不過來”,現已舉家遷往江蘇務工。村民馬玉蘭說,“每個季節的風向不同,周邊各個村仍然深受其害,種的菜不敢吃,井水不敢喝,我因為頭疼胸悶住院治療,三個娃全都送到了縣城。”鄰村村民馬連玉指著池塘邊的溝渠告訴記者,幾場大雨之后污水已沿著溝渠流向周邊村落。連鄉鎮干部都表示,到現場勘查后“中午飯吃不下去,落在衣服上的味道幾天都散不掉。”
無奈:6年5次“中招” 跨界污染防不勝防
這場困擾柏華村村民的“生態噩夢”對于渦陽縣來說并非首次。渦陽縣環保局局長趙云超回憶,算上這次,6年時間內,渦陽已經5次被“生態炸彈”異地“偷襲”。
——2009年末,來自浙江省一家制藥公司1000多桶含有二氯乙烷、甲醇、甲烷等成分的廢棄有毒化學危險品被渦陽、利辛等本地農民工運回傾倒,造成阜渦河長達10公里約11萬立方米水量的水質受污染。
——2012年,渦陽縣環保局在城東一家煤場內查出80多個危化品鐵桶,偷運人竟想把這些易燃易爆的危廢當作燃料處理,所幸發現及時并未釀成惡果。
——2013年初,大量氨氮嚴重超標的污染水體由河南下泄,渦河安徽亳州境內水質由三類惡化為劣五類,大批網箱養魚死亡,淮河干流蚌埠市區及懷遠縣城飲用水安全受到威脅。
——2014年6月底,在渦陽縣三星化工碼頭發現2000噸化工污泥,調查證實這些污泥來自江蘇宿遷某化工園區。
回顧歷次跨界污染,除了河南污水團下泄事件有氣候和事故因素外,其他均是企業為了降低環保成本,將危廢惡意傾倒,且有三個較為明顯的特征:一是形成操作隱秘、分工細化的黑色利益鏈條,生產企業將危廢擅自處理給下線,打著無害化處理的幌子轉手到偏遠農村,再聯絡當地“熟人”找地方傾倒。生產企業正常危廢處理費用為每噸4000-6000元,而污染轉嫁“成本”只要每噸1000多元。
二是發達地區污染向落后地區,尤其是農村地區轉移。多起事件或是利用農村地區疏于防范,或是利用在外務工農民環保意識不強、不了解危廢危害和貪圖小利的特點,將江蘇、浙江等沿海發達地區的化工廢物傾倒至皖北偏遠農村。
三是污染一旦形成,破壞大,影響時間長,生態修復極為困難。安徽民間環保組織“綠滿江淮”危廢項目組今年初探訪了2009年的危廢傾倒點,項目負責人凌艷雪告訴記者,盡管表面看不出什么區別,挖開泥土就能看到原來的黃土已經發紅,且帶有化工廢物的味道。
何解:亟待多方合力遏制污染“上山下鄉”
渦陽縣近年來遭受的跨界污染具有隨機性和不確定性,環保部門認為,危險廢棄物監管困難和障礙主要來自政策、資金、技術和人才等多個方面。
從危廢特性上來說,危險廢物產生企業點多面廣,轉移隱蔽性強,監管難度很大。安徽省環保廳固體廢物管理中心高級工程師董道明介紹,目前安徽省危廢產生單位已達3000余家,而危險廢物非法傾倒都是在離廠區很遠且人跡罕至的地方,因此除非抓到現行,否則很難追蹤到污染源頭。
相關政策有待完善。董道明認為,打擊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配套政策以及具體實施細則還不完善。“兩高”《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雖已出臺,但由于相應的配套政策、實施細則和規范不完善,導致實際執行過程中存在一定難度,辦理案件缺乏規范性。
處置資金負擔沉重。據了解,此次渦陽事故縣財政墊付60萬元,并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妥善處置”,但最后僅污水處置費就要300多萬元,如果最后找不到責任企業,事故成了“懸案”,這筆錢就只能從縣財政“摳”出來,這絕非長久之計。
監管機構能力亟待加強。安徽省16個市中僅有5個市成立了固體廢物管理機構,縣級連專職管理人員都沒有。危廢管理越往基層能力越不足,形成了“倒金字塔型”,只能疲于應付,難以適應工作要求。
此外,地方保護也給違法企業增加了底氣。基層官員向記者訴苦,由于部分企業是當地納稅大戶,與政府關系密切,調查經常遇到阻力。
環境保護專家和基層環保工作人員認為,要遏制污染“上山下鄉”,需要發揮政府、學界和民眾的三方合力。渦陽縣環保局局長趙云超表示,應加強源頭監管和全過程監管,發現違法違規行為必須嚴懲,污染企業所在地的政府監管不力也應追責。同時應盡快建立和完善防治污染的區域聯動機制。
安徽省生態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合肥工業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系教授汪家權說,環境修復往往涉及很多問題,環保部門由于缺乏專業性,在衍生傷害的評估上并不完善,要建立專業的專家學者隊伍,引入第三方機構,協助對環境民事、刑事糾紛進行處理和判斷。(“中國網事”記者楊丁淼白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