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日,莫言首次來到浙江大學,受聘杭州文藝顧問。 在麥家西溪濕地的工作室,在冬日的暖陽里,一南一北兩個作家,泡上了兩杯綠茶。 莫言和麥家談?wù)摰模恰澳Щ矛F(xiàn)實主義”。 “在高密東北鄉(xiāng),車開著開著,會有一只黃鼠狼跳躍著穿過公路。在中國的傳統(tǒng)故事里,黃鼠狼是神怪的化身。馬爾克斯說,他寫的不是魔幻,而是拉丁美洲的現(xiàn)實。故鄉(xiāng)留給我的印象,也是我小說的魂魄。”在杭州西溪的莫言如是說。 今天,也就是馬爾克斯去世的第三天,在北京,又是莫言和麥家兩個作家在聊天,話題又扯到馬爾克斯。莫言說,他是在醫(yī)院看牙時,從牙醫(yī)那里得知馬爾克斯去世的消息。 “在牙鉆的轟鳴聲中,我想起了上世紀80年代中國作家?guī)缀跏羌w閱讀《百年孤獨》的情景。我不能說馬爾克斯是當代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但自上世紀60年代至今,世界上的確沒有一本書像《百年孤獨》那樣產(chǎn)生廣泛而持久的影響。”這是59歲的諾獎得主莫言對87歲的諾獎得主馬爾克斯的目送。 順著他,聽之任之寫下去 1984年秋,莫言考入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在恩師著名作家徐懷中的啟發(fā)指導下,寫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說。在《秋水》這篇小說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高密東北鄉(xiāng)”這個字眼,從此,“就如同一個四處游蕩的農(nóng)民有了一片土地,我這樣一個文學的流浪漢,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場所。” “我必須承認,在創(chuàng)建我的文學領(lǐng)地‘高密東北鄉(xiāng)’的過程中,美國的威廉·福克納和哥倫比亞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給了我重要啟發(fā)。我對他們的閱讀并不認真,但他們開天辟地的豪邁精神激勵了我,使我明白了一個作家必須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應(yīng)該謙卑退讓,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必須頤指氣使,獨斷專行。”莫言說。 那一次,在杭州的莫言全面剖析了自己的文學風格,他說當年并非要寫西方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翻版,而是想寫出有自己特色、中國特色的小說,即“夢幻的現(xiàn)實主義”。 “后來我讀到他的書之后, 還是愛不釋手,有一種強烈的共鳴感,讀起來好像是馬爾克斯在講述我的故事一樣。 為見他,兩周讀完《百年孤獨》 2012年10月,莫言在瑞典摘得諾獎桂冠,本報記者也在莫言身邊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瑞典文學院的頒獎辭中說他的作品是“夢幻的現(xiàn)實主義”,莫言認為這是比較合適的說法,如果僅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與中國的結(jié)合,就沒有原創(chuàng)性。 莫言說,《百年孤獨》他很早就讀過,但沒有讀完。“他的書改變了我的文學觀念。”莫言在瑞典跟本報記者回憶,2008年他要去日本參加一個活動,他們說馬爾克斯也要參加。他想,要見崇拜已久的大師,就應(yīng)該讀完他的《百年孤獨》。用兩個星期讀了一遍。讀完感覺18章之后寫得勉強,甚至有點草率。感覺作家寫到這里,氣不足,有點強弩之末。他就說,即便是馬爾克斯這樣的大師的巔峰之作也是不完美的,也是可以挑出不足的。當然這只是作為讀者的莫言的個人看法。后來由于個人原因,他沒去參加這次會議,馬爾克斯也因身體原因沒有出席。說到這次未遂的見面,莫言道:“很遺憾沒有見到。其實,作家之間互相讀作品,就是最好的見面。” 莫言說,當時,中國作家們意識到生活中充滿了魔幻的素材,可以來描述和表現(xiàn)個人經(jīng)歷與中國現(xiàn)實。1984年前后,“中國文壇出現(xiàn)了許多馬爾克斯的模仿者,我想這樣的模仿沒有出息,我要‘避開這兩座灼熱的高爐’。”他說的高爐,一是福克納,一是馬爾克斯。 莫言說,“福克納也是馬爾克斯的精神導師,馬爾克斯學了福克納,建起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但支撐他的宮殿的支柱是孤獨。我們不可能另外去發(fā)現(xiàn)一種別的方法,唯一可做的是——學習馬爾克斯——發(fā)現(xiàn)自己的精神支柱。” 用20年,離開他又靠近他 對此,莫言并不否認馬爾克斯對自己的影響。“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從根本上顛覆了我們這一代作家。我在1984年第一次讀到《百年孤獨》,心情就像當年馬爾克斯在巴黎讀到了卡夫卡的《變形記》一樣:原來小說可以這么寫!” 但是莫言強調(diào),事實上,他與馬爾克斯和福克納“搏斗”多年 “我想這幾十年來我就一直在千方百計地逃離他們。” 從第二個長篇《天堂蒜薹之歌》,莫言就因為有意要回歸到現(xiàn)實主義而忍痛割愛一些具魔幻色彩的精彩細節(jié)。但2005年在寫作《生死疲勞》時,莫言決定不再躲避馬爾克斯,“這個時候我徹底地放開了,我覺得躲他這么多年,很多非常有意思的東西都沒寫進去,我把腦子里面積累多年的魔幻的資源寫進去了,但用了東方的情節(jié)。”到寫《蛙》的時候,莫言再退了一步,老老實實地塑造人物,回歸到了讀《百年孤獨》之前的狀態(tài)。“我搏斗了20年,終于可以離開他了,但我覺得我現(xiàn)在也終于可以靠近他了,因為我把中國的魔幻素材處理得和他不一樣,這個過程是如此的痛苦也如此的漫長。”(本報首席記者王湛) 那個時代我們與馬爾克斯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在軍藝讀書的時候,大量的西方文學翻譯成中文在國內(nèi)出版。我們在一兩年的時間內(nèi)補上了二十年的課。因為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這二十年西方文學的發(fā)展我們幾乎是不了解的。我們瘋狂地補課,瘋狂地閱讀。 那個時候,我們每個星期天都要去魏公村對面那個書店去買書。像大家非常熟悉的馬爾克斯、福克納、海明威,還有法國的新小說派的一些作品,見到就買。有很多買回來翻了翻也就放下了,沒有看。 很多人說我受了馬爾克斯的影響,這個我也承認。但是非常抱歉的是,他的《百年孤獨》我是到了2007 年的時候才讀完的。因為當時翻了幾頁以后就按捺不住自己創(chuàng)作的沖動,覺得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那么我為什么沒有早想到這樣寫呢?生活當中自己經(jīng)歷的類似的情節(jié)和故事很多嘛,于是拿起筆就開始寫。你們有興趣可以看一看我在軍藝期間寫的《金發(fā)嬰兒》和《球狀閃電》。這兩篇小說是明顯地受到了馬爾克斯的影響。《球狀閃電》里也有一個不斷地用焦油往身上粘鳥的羽毛、企圖飛起來的老頭;而《金發(fā)嬰兒》的敘事確實也有《百年孤獨》里的那種味道。 我們中國作家經(jīng)過了二十年的學習,早就應(yīng)該擺脫掉這種模仿的階段,1987 年我在軍藝讀書的時候,在《世界文學》發(fā)了一篇《繞開馬爾克斯和福克納這兩座高爐》的文章,我那時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認識到不能跟在他們后面亦步亦趨,因為他們是灼熱的高爐,而我們是冰塊,如果靠得太近了,就把自己蒸發(fā)掉了。我們要學他們這種處理題材的方式,觀察生活的方式,要學習他們思想的高度,而不是簡單地在情節(jié)上、語言上、結(jié)構(gòu)上進行模仿…… 我看到在福克納、馬爾克斯的小說里,也有大量的生和死、情和愛的描寫。但是你讀到這種生死情愛的描寫時,并沒有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情感方面的沖動,非常悲痛或者非常喜悅都沒有。所以我覺得他們好像是居高臨下地站在宇宙的這個角度在觀察小小的地球上的人類。他們觀察人類就像我們觀察一群螞蟻一樣。我們看到螞蟻在生死搏斗,也是尸橫遍地。為了爭奪死去的一個蟲子,對螞蟻來講,那確實是一場大戰(zhàn)。但是對看螞蟻的人來講,就完全是一場沒有意義的事情。那么我想如果真的有一個上帝看到我們?nèi)祟惖幕顒樱蚕裎覀兛次浵佉粯樱矣X得就是馬爾克斯的這種觀察人類的一個角度。要學可能也就是學這些東西,而不是學別的。 這二十多年來,我們也一直沒有洗刷掉身上所背負的這種罪名。很多批評家一直說我們是跟在西方文學家后面爬行。我們寫出來的每一篇小說,他們都會說這是對馬爾克斯的模仿,對福克納的一種克隆。但事實上,我覺得沒有像他們說的那么糟糕。但也必須承認,我們還沒有寫出真正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的小說來。《檀香刑》所做的大概就是這方面的嘗試。 (節(jié)選自莫言·《一個令人無法言說的時代———2010年4月17日在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的講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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