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爆炸事故若干疑點待解 折射基礎設施建設滯后

中石化東黃輸油管道泄漏爆炸事故回溯

黃島響起的爆炸聲敲響了城市安全的警鐘，與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的迅速發(fā)展相比，一些地區(qū)包括地下管網在內的基礎設施建設已經嚴重滯后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劉寶森陳尚營蘇萬明

11月28日，是山東省青島市“11·22”中石化東黃輸油管道泄漏爆炸特別重大事故死難者的“頭七”。祭奠死者的人們帶著極力想要忘卻的記憶，回到了傷心地。

11月22日10時30分，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打破黃島的平靜。當?shù)匾粭l輸油管道原油泄漏進入市政管網并引發(fā)爆炸，造成55人死亡，9人失蹤，100多人受傷。國務院調查組隨即成立，爆炸的原因仍在調查當中。

25日，國務院調查組組長、國家安全監(jiān)管總局局長楊棟梁指出,這次事故暴露出的突出問題是，輸油管道與城市排水管網規(guī)劃布置不合理；安全生產責任不落實，對輸油管道疏于管理，造成原油泄漏；泄漏后的應急處置不當，未按規(guī)定采取設置警戒區(qū)、封閉道路、通知疏散人員等預防性措施。這是一起十分嚴重的責任事故。

經過近一周的搶險救援，受災區(qū)域的生活逐步恢復平靜，善后工作逐步展開。然而，事故拉響了島城居民心里的警報，遍布于地下復雜的輸油管線成了他們難解的心結。

“突然一股氣浪把我拋到空中”

22日凌晨3時左右，位于青島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黃島區(qū))秦皇島路與齋堂島路交會處的中石化管道儲運分公司濰坊分公司輸油管線破裂，原油進入市政管網并流入附近海域。10時30分許，黃島區(qū)海河路和齋堂島路交會處發(fā)生爆燃，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在靠近爆炸點的黃島北海花園小區(qū)，居民崔兵掏出手機，給《瞭望》新聞周刊記者看爆燃后他拍的照片。小區(qū)東側是齋堂島路，是此次事故中受損最嚴重的小區(qū)之一。靠近馬路的3號樓已經明顯看出向東南方向傾斜，與其并排的4、5、6三棟樓則向東北方向傾斜。

51歲的崔兵是旁邊大唐黃島電廠的職工，家就在5號樓緊靠馬路一側單元的5樓，受損也很嚴重。從樓下望去，陽臺窗戶已經不見了，剩下半截窗框歪歪扭扭地耷拉著。

崔兵拍了一張臥室的照片，木地板上全是碎玻璃，一扇窗戶穿過陽臺，被崩到臥室的床前。透過朝南的陽臺望去，小區(qū)東側圍墻已經消失，馬路開膛破肚，蓋滿黃土。一輛綠色的公共汽車和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停在路上，車空著。回想起三天前的爆燃，崔兵說：“腿都軟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樓外。”

不少受傷的人仍在當?shù)厝裔t(yī)院接受治療。22歲的青島麗東化工有限公司工人張亮因距離起爆點較近受了傷。在青島大學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黃島分院，父親張森一直守候在被石頭砸傷的張亮身邊。

“我和兒子都在麗東工作，工種是管道保溫工作。22日下午，我剛剛做完鋁板的鋪設，離開管線有六七米遠時，就聽到一聲巨響，然后被爆炸帶來的沖擊擊倒。爬起來以后，想起兒子還在里面干活，就趕緊跑回去，把受傷的兒子背出來送到醫(yī)院。”張森說。

“當時轟的一聲響，身后突然一股氣浪把我拋到空中，又重重摔到地上，許多石塊飛起來，一塊石頭把我的小腿砸折了。當我爸跑來背我時，我發(fā)現(xiàn)身后那幾間工作的板房都消失了，地面變成了一個大坑，剛才還在板房里結算工錢的工友都沒了蹤影。”張亮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但回憶起當天的場景時仍心有余悸。

中石化管道儲運公司濰坊輸油處副處長邢玉慶，當時在事故發(fā)生核心地帶查看管道搶修情況，爆炸前5分鐘他返回海邊處置溢油，僥幸與死亡擦肩。他回憶說：“10點30分左右，我站在海邊，突然聽見兩聲爆炸，前后間隔三五秒鐘。第一爆炸點離海邊排污口只有幾百米，十幾秒后，海邊排污口出現(xiàn)明火。”

百倍努力只為一絲生的希望

爆炸事故發(fā)生后的第三日，黃島一整天都飄著小雨，猶如在為逝者哭泣。根據現(xiàn)場指揮部不斷更新的有關信息，22日發(fā)生的泄漏爆炸事故中，共有5.5公里市政排水暗渠遭沖擊，導致黃島區(qū)秦皇島路、劉公島路、齋堂島街、長興島街、唐島路、舟山島街等多條市政道路不同程度損毀，排水、燃氣、供水、供熱等多條管線受損。

在事故影響最為嚴重的齋堂島路等爆炸影響的街道上、小區(qū)內，搜救、供水、供電、排水、清污等各類施工人員都在緊張工作。

付出百倍的努力只為尋得一絲生的希望。武警水電三總隊22日上午接到搶險任務后，一百多名官兵攜帶22套大型救援裝備迅速趕到事故現(xiàn)場參與搶險救援。到達現(xiàn)場后，封控了現(xiàn)場外圍，封鎖了危險區(qū)域，并在核心區(qū)搜救失蹤人員。指揮搶修的總隊總工程師王永平說，部分失蹤人員可能落入市政排水溝，總隊在長約2公里的排水溝上修起三道止水圍堰，防止海水倒灌，等水排空后再進入溝內進行清淤并搜索失蹤人員。

據指揮部消息，截至28日當?shù)毓渤鰟泳?000余名，消防車100輛，應急救援車23輛，消防艇4艘，展開現(xiàn)場管制、滅火救援、秩序控制、交通疏導等工作，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搜尋事故失蹤人員。

青島市公安消防支隊副支隊長田洪星介紹說，搶修現(xiàn)場的管線錯綜復雜，需要謹慎處理；有的預制板非常厚，用三百噸的起吊車都很難拉動，也給搶修工作帶來不小難度。

搜救的同時，140多名傷者在當?shù)氐娜裔t(yī)院得到妥善救治。400多名醫(yī)務人員奮戰(zhàn)在一線，包括2名國家級心理專家在內的19名心理醫(yī)生對事故傷者開展心理治療，最大限度降低事故帶來的精神損害，截至目前已有部分輕微傷患者陸續(xù)出院。

經過多天的努力，到26日所有受影響的小區(qū)水電暖氣全部恢復供應。在市政設施搶修期間，記者每天都能在事故核心區(qū)附近的社區(qū)看到，不少居民有規(guī)律地到定點區(qū)域排隊領取免費食物。在受災的電力小區(qū)，青島警備區(qū)派出野戰(zhàn)炊事車為小區(qū)居民送來了熱乎乎的飯菜。80歲的老人李少蘭說：“家里有水了，但沒電沒燃氣，所以只能來打飯。早晨領到兩個饅頭、咸菜和粥，中午領到米飯、菜和湯。”

青島警備區(qū)某部隊保障處處長王濤告訴記者，警備區(qū)從23日晚上開始在小區(qū)內設立了10個“便民服務點”，為小區(qū)居民供應飯菜。“早餐提供牛奶、雞蛋、饅頭和兩個小菜，中午是蒜薹炒肉、白菜豆腐燉肉、米飯和紫菜蛋花湯等，要讓每個受災的居民都能吃飽。”

為盡快恢復受影響居民的居住條件，救援人員對事故爆炸點沿管渠上下5公里各相連水渠安全狀況進行全面排查檢測，到28日共檢查管道約9000余米，井蓋約890個。完成15棟住宅房屋安全鑒定，涉及居民454戶，門窗修復1100戶，占應修復的90%。

此外，受影響地區(qū)物資供應恢復正常，物價平穩(wěn)。當?shù)厣虅詹块T啟動應急預案，做好物資儲備和有序供應，市區(qū)兩級財政共投入2200萬元用于保障居民生活。

若干疑點待解

雖然已過去近一周時間，但原油管道為什么會泄漏、事發(fā)后8個小時發(fā)生了什么事等疑點，仍是社會各界普遍關切和議論的焦點。據初步的分析，事故原因是進入市政管網的輕質原油閃爆所致。對此有群眾有疑問，如果兩個管線交織存在安全隱患，為什么在規(guī)劃時不繞路避開？

中石化方面介紹說，這條輸油管道建于1985年，一切安全標準都符合當時的法律規(guī)定，原來的管子埋在地下1.5米深，覆土保護。開發(fā)區(qū)方面稱，隨著城鎮(zhèn)化進程的加快，管線交叉不可避免。當初在建設市政涵洞時，經過了開發(fā)區(qū)規(guī)劃土地局、環(huán)保局等單位的審批，也征得了管道企業(yè)的同意。根據開發(fā)區(qū)提供的存檔資料，這個工程施工時提出了“輸油管線支撐防腐及保護”的專項解決方案。記者看到，在設計圖紙上有企業(yè)相關負責人簽名。

如果管道交叉不可避免，是否做好防止原油泄漏的保護措施？中石化管道儲運公司的一位受訪人士表示，從事后截斷的輸油管道來看，穿過下水道的一截管道中間有保溫層、外面還有一截套管加以防護。但是由于交叉點上方正好是道路交叉口，每天路過車流很多，容易對管線形成壓力，增加安全隱患。此外，由于海水倒灌等原因，造成雨水渠的腐蝕性較強，增加了管道保護的難度。

對于原油流入暗渠造成的隱患，為何長期不能發(fā)現(xiàn)？黃島區(qū)市政總公司某負責人說，他們平時負責維護暗渠，主要工作就是沖刷暗渠，查看是否有損壞。“我們不大懂原油的爆燃條件，對于輸油管道的原油進入暗渠造成的后果，我們完全沒有考慮到，事發(fā)后也沒有人提醒我們注意。”

據了解，這次發(fā)生泄漏的管道于1986年7月投運，目前已運營27年。中石化管道儲運公司提供的資料顯示，4年來他們組織力量對管線隱患問題進行過3次檢測。最近一次檢測是在今年7～9月。檢測報告目前還在編制中，開挖驗證還在進行。到爆炸發(fā)生時，開挖驗證還未進行到黃島段。

中石化管道儲運公司相關負責人對記者說，2011年，中石化集團決定投資約6億元對東部管網實行改造和維護，其中就有發(fā)生爆炸的管線。公開資料顯示：由于近些年來地方經濟快速發(fā)展，原本管線所處的郊區(qū)變?yōu)榉比A城區(qū)，管道陸續(xù)被占壓，致無法搶維修，集團將對東黃復線黃島油庫的出線段改線15～16公里。然而，這項改造工程因當?shù)氐孛娼ㄖ芗⑹┕るy度大而終止。

對于很多網友質疑從原油泄漏到發(fā)生爆燃這段時間內，為什么沒有及時疏散群眾？黃島官方表示，當前國務院事故調查組正展開全面調查，調查結果將及時向社會公布。

敲響城市安全的警鐘

作為青島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黃島或許是中國若干沿海城市的一個縮影：快速的發(fā)展帶來人口膨脹，工業(yè)用地和民居日趨混雜，工業(yè)污染很難避免。一些地區(qū)包括地下管網在內的基礎設施建設與城市的發(fā)展還不相匹配，兼顧經濟增長和環(huán)境成為地方政府面臨的最大難題。

崔兵這幾年看著家附近越來越多的煙囪、油罐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種化工設備，一直在糾結是否該搬家。突如其來的這場爆炸，讓他下定了決心。

同他一樣，爆炸發(fā)生后，在政府轉移輸送群眾，安排賓館、酒店房間的同時，部分居民紛紛外出投親靠友。北海花園小區(qū)居民陳永祥說，希望政府或企業(yè)能夠在出資給予一定賠償?shù)耐瑫r，對原有的管道進行改道，或者將一些居民遷離危險區(qū)。

而緊鄰爆炸點的化工廠區(qū)成為了黃島居民心頭解不開的疙瘩，雖然這次爆燃事故并未對化工區(qū)造成實質性的威脅，但心有余悸的居民們很怕哪天會出事，后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連日來，不少群眾通過各種途徑向當?shù)卣从乘麄兊膽n慮與訴求。花園小區(qū)一位居民說，小區(qū)建設質量相當好，但由于緊鄰化工區(qū)，不僅樓價下降，更令住戶無法忍受的是空氣污染，平時都不能開窗。

黃島響起的爆炸聲敲響了城市安全的警鐘。與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的迅速發(fā)展相比，一些地區(qū)包括地下管網在內的基礎設施建設已經嚴重滯后。

習近平總書記專程考察此次事故搶險工作時強調，“一廠出事故、萬廠受教育，一地有隱患、全國受警示。”25日，國家安監(jiān)總局局長楊棟梁宣布，全國范圍內立即開展以油氣管道、城市管網等為重點的生產安全和公共安全專項整治。

據事故處置現(xiàn)場指揮部27日消息，東黃輸油管道黃島泄漏段線永久停用；秦皇島路、劉公島路現(xiàn)有全部石油和化工管線遷至北部遼河路化工專用通道；劉公島路至入海口段排洪暗渠改建為生態(tài)休閑景觀明渠，具體方案將按規(guī)定公示，征求廣大市民意見。

談到今后的打算，爆炸中失去妻子的陳永祥說，這次特意回來收拾一下亡妻的衣服，等火化時燒掉。“以后這里我再也不想回來了”，他說。□